第六回 無法無天
  
  新郎倌劉少爺躺在大廳中間,身上穿著大紅色的喜服。
  他的衣服很紅,臉卻更紅。
  
  劉家堡主人劉不間坐在椅子上,臉色發白,兩眼發昏。他今年六十七,鬍鬢已白,體態微恙,只求能早點抱到孫子,傳續劉家香火。劉家三代一脈單傳,劉不間原本以為今日終於可以了卻一番心願……然而他兒子竟然在新婚之日中了毒。還是罕見的異症奇毒。
  
  忽然間,大廳眾人聞到一股異味。
  一攤汙濁的黃水從新郎倌的褲檔間流出來。
  
  眾目睽睽下,四十好幾的劉家管事怯怯說道:「今早兒我們三十人連同大少爺騎馬抬轎的去到柳小姐家迎娶,原本好端端的,走著走著,正走到城中的客棧街時,大少爺跟我說他很不舒服,而且面色奇紅,然後就這麼……大少爺就這麼摔下馬,昏倒在地了!老爺啊,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啊。」
  
  「柳姑娘呢?」劉不間問。
  「柳姑娘驚嚇過度,已經派人送她回房。」
  劉不間搖頭嘆氣,沉默不語。
  
  兩位家僕拿著濕巾抹布把劉少爺跨下的穢物擦去後,問:「老爺……要把少爺抬回房嗎?放在這不大好看。」劉不間拍桌怒罵:「混漲!人都快死了!哪還管他好不好看!混帳!混帳!」
  
  「小的知錯。老爺息怒、老爺息怒。」
  兩位家僕連聲道歉,低著頭退出大廳。
  
  劉不間貴為蘇州首富,連神農族長百草藥王都要賣他三分面子。這次劉府迎親大宴四方,百草藥王因為遠在海外仙島遊歷不克前往,由藥王座下弟子蘇白茅代為祝賀。在劉少爺毒發後沒多久,蘇白茅便已為他把脈診斷,確定此毒正是三苗氏祕傳的奇毒之一,含羞散。
  
  蘇白茅一身淡黃衣著,蘇州內除了藥王外,便屬蘇白茅的醫術最高,但醫者醫的是病,對於解毒,蘇白茅也只有三成把握。他照著劉少爺的症狀,已開了幾帖藥方,但只能勉強保住他性命,現在劉少爺仍然面色赤紅,生理失禁昏迷不醒。
  
  劉不間緩緩氣,道:「在場各位來自五湖四海,江湖閱歷不在少數。或許有哪位豪傑知曉小兒得的怪病有什麼解方,懇請言知,劉某感激不盡。」
  
  連藥王弟子蘇白茅都束手無策,廳上的草莽漢子也大多沒有辦法。大夥兒你看我,我看你,閒話的人多,有主意的人卻一個也沒有。
  
  這時,一位身束白衣的劍客從人群中走出來。他面容清俊,眼神英銳,神態端雅,毫無市井之氣。大多數的人第一眼看到他,會以為他是出自哪位名門之後,只是他的衣著簡樸,並不像貴富子弟。
  
  當他走到大廳中央,已有不少人認出他來。白衣劍客對劉堡主雙手一揖,恭敬說道:「晚輩雲無天,代表義父為劉府賀喜,今日發生此事,深感遺憾。」
  
  劉不間抬頭,用昏花的雙眼看著他:「你就是雲無天。」
  雲無天道:「是。」
  「江湖謠言,一年前是你殺了三苗毒王龍耀祖?」
  「謠言不可盡信,但龍前輩確為在下所殺。」
  
  劉不間冷冷哼了一聲:「人都已經殺了,還稱前輩是否太作做了?」對於劉堡主的嘲諷,雲無天面不改色,回道:「義父從小教導我,為人不可無禮,事節不可失序。雖然自古以來陰陽不兩立,恩仇快意,死傷無可避免。但於地位身分,龍前輩與我義父同輩。如果作做,就當晚輩作做吧。」
  
  「好。這件事撇開不說,你可知道,我家小兒苦戀柳姑娘足足三年?」
  雲無天搖搖頭道:「晚輩並不知曉。」
  
  此時龍劍飛和蕭笑笑心中均想:「三年前,龍耀祖不也鍾情於柳家柳姑娘?柳姑娘美若天仙,喜歡她的公子哥兒說不定有幾十幾百個。當時卻沒一個人敢說,肯定是怕了龍耀祖的邪門毒術。別說雲少俠不知,若是雲少俠沒殺了龍耀祖,你們膿包到不行的劉大少爺又哪有機會娶到柳姑娘呢?」
  
  「那我也說明白了。柳姑娘心繫於你,你不會連這也不知道吧?」
  「不,晚輩不敢。但晚輩潛心劍術,對柳姑娘的心意無以回報。柳姑娘如今已和劉公子覓得良緣。今日只是代義父賀喜祝福,絕無他念。」
  
  「你說得簡單,我兒卻相思的苦。好一個絕無他念,好一個絕無他念。」劉不間黯然道:「我給予伏羲氏族長的喜帖,是誠心邀請。特地請求陸族長,若他不克前往便罷了,千萬不要讓雲無天出現,以免徒增煩惱。我小兒這輩子最妒恨的人,就是你啊。如今我兒中毒難癒,醜態盡出。你卻如此……如此瀟灑的站在這裡,你到底是何居心?」
  
  「晚輩不得不來,諸多得罪還請離劉堡主見諒。」雲無天愣了一會兒,接著單膝下跪,表現更為謙卑。
  
  雲無天道:「晚輩與龍前輩一戰僥倖得勝,並為柳姑娘報得一家滅口之仇。血債血償,逝者以已。晚輩認為龍前輩與柳家已兩不相欠。但近來得知……龍前輩將三苗氏的《蠱毒寶典》傳於後人。此書為世必為害甚大,因此晚輩欲探《蠱毒寶典》下落。而與龍前輩有關的後人,多半會出現在柳姑娘大喜之日……」
  
  「哼!不只出現了,我兒子還快死啦!現在你可開心了吧!」
  
  「晚輩絕無此意。在下曾與龍前輩交手,因此略懂些解毒之術,可否請劉堡主讓在下為劉公子療傷解毒。」雲無天這句話說的極為謙遜,極為誠懇,劉不間甚至有些被他說動了,但一想到劉雲柳三人之間的關係,又是怒不可言。
  
  「不准!我說不准就是不准!」劉不間站起身來大袖一揮,斬釘截鐵的說道。劉不間非習武之人,但縱橫商場十多年,什麼樣的人他沒見過?劉不間喜錢愛財,但從不會因貪財而失了尊嚴。
  
  雲無天是武林上的少年英俠,又是陽神派首領陸鼎元的養子。依理,劉家該與雲無天拉好關係,但劉不間就是吞不下這口氣。他知道自己兒子不如人,兒子喜歡的女人竟也傾心於他。現在兒子命在旦夕,還要雲無天出手相救……
  
  這對一個男人來說,簡直是侮辱,天大的侮辱。
  劉不間寧可自己兒子就這麼死了,也不要永遠活在雲無天的陰影下。
  
  此時大廳角落,蕭笑笑拉拉龍劍飛的袖子,細聲問道:「瞧,雲少俠正在說你呢!龍家後人!喂!該不會真是你毒倒了新郎倌吧……」龍劍飛睜眼驚呼,伸手捂住她嘴巴:「妳可別亂說話!怎麼可能是我!」
  
  龍劍飛心想:「我前天才知道這件事哩。況且我完全不認識龍耀祖,報什麼屁仇啊,還有那蠱毒寶典……對呀,那寶典!沈伯伯有抄解毒手本給我,真是他媽的太剛好了,嘿嘿!如果現在出面幫劉豬頭公子解毒,那劉不間肯定會大大犒賞我一番……啊!不行不行。如果我出面了,說不定會被誣賴成下毒兇手。反正那雲無賴雲大俠已經滿身泥,暫且看看情況吧。」
  
  「別老對女孩子動手動腳。」蕭笑笑甩開龍劍飛的手,瞪了他一眼,道:「瞧你也不是,猴頭鼠面小肚雞腸,偷雞還怕蝕把米呢。」
  
  龍劍飛搖頭笑道:「蕭笑笑?名字三字唸起來差不多,身材三個地方看起來也差不多,胸部到屁股都一直線!哈!這樣也算女孩子?」蕭笑笑今年剛滿十六,容貌自認不差。唯一煩惱的就該凹的地方平,該凸的地方更平。龍劍飛一語刺破她痛處,氣的她腳尖都墊起來了。
  
  「你!」蕭笑笑指著龍劍飛。
  「哎呀!別你啊我呀,說說笑嘛。瞧!看戲!他們都快打起來啦。」蕭笑笑順著龍劍飛所指之處看去,雲無天身前正站著一人。
  
  龍劍飛只是市井遊民,並不認得這人是誰。而蕭笑笑見聞較廣,曾聽聞師兄說道,江南一帶最有名,學徒最多的武師就是他。
  
  鐵拳不換李恨短。
  
  常常有人會問,爲什麼要叫做恨短?
  很多人猜想是不是指那話兒?但窯子裡的妓女都知道不是這回事。
  恨短,恨的是對手的命太短。
  
  他教人練武練拳,卻從不教招式。因為李恨短並沒有拳招。他練的是硬底子鐵功夫,拳腳來了,他從不閃躲。挨了便挨了,能挨幾下是幾下。然而他一拳往往能讓對方倒下。李恨短出身蘇州,劉不間發跡之前與他便是舊識好友。對他來說,劉不間的事就是他的事。劉不間討厭的人,他也從沒喜歡過。
  
  李恨短年逾五十,比雲無天還要高半個頭。身形至少多出四五十斤。他蹬著雲無天,毫不客氣地道:「劉堡主要你走,為何不走?」
  
  「我來,是要救人。」
  雲無天淡定坦言。
  
  
  「救不到人,我不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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