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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身世
　　
　　「要不，一把火把它給燒了，省得這麼多麻煩。」阿飛伸手把《蠱毒寶典》一手抓起放在燭火上。沈傅言神色一緊，情急下一拍一折，寶典轉了半圈回到沈傅言手上，阿飛唉呦一聲，手腕已經脫臼。
　　
　　阿飛皺著眉頭大喊：「疼疼疼疼疼疼……」
　　沈傅言抓著阿飛的手又是一折。
　　
　　「疼疼……耶？好了？」阿飛晃晃自己的手腕，吃驚說道：「沈伯伯，原來你是會武功的，怎麼上次福門客棧的保鏢來我們這兒撒野，你就乖乖的讓我給他欺負，不公平哪……」
　　
　　沈傅言道：「你會被打，還不是因為你在福門客棧的酒竅裡撒尿，別以為我不知道。況且只是受點皮肉之苦，那算的上什麼……要是你真的把《蠱毒寶典》燒了，江湖上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蠱毒寶典》不就是教人怎麼製毒解毒？燒了以後就沒人會製毒，自然就不用解毒了，不是嗎？又怎麼會害死人呢。」阿飛不解，沈傅言聽聞後大罵：「蠢材！若是有兩本蠱毒寶典呢？」
　　
　　阿飛愣了幾秒，心想：「是啊，我真是蠢材。只想到寶典兩個字，自然以為只有一本。既然是寶典，又是鎮族之寶，肯定會有副本。要是我把正本燒了，以後若是中了什麼奇毒怪症，豈不是只有混吃等死的份？」阿飛又道：「所以說……沈伯伯您老收好就行了嘛。您繼續當您的掌櫃，我繼續做我的店小二，好啦，明早還要上工呢！大吉大利，老闆晚安。我可以回去睡覺了吧？」
　　
　　沈傅言嘆了一口氣：「阿飛，不是我不想收，而是我已時日無多了。你也知道再過兩天便是劉府迎親之日。到那時候，雲無天可能也會出現，姓雲的年紀雖輕，大不了你幾歲，但他的凌霄劍法可是非常了得。我飛燕還巢手或許奈何不了他，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進出姑蘇城……這口氣，我嚥不下啊。」
　　
　　「雲無天劍法高便劍法高了，又和沈伯伯你嚥氣有什麼關係？」
　　「因為我虧欠龍家太多太多了……」
　　「沈伯伯……」
　　
　　「雖然龍家早已衰敗，但氣節不可辱。既然是雲無天殺了龍耀祖二少爺，不論原因為何，他就是三苗龍家的大敵，就是我飛燕手沈傅言的敵人。」沈傅言在說這幾句話時，臉色異常沉重，聲若有形，便字句如鋼如鐵，是阿飛十年來從來沒有看過的堅定。
 　　
　　堅定，但阿飛一點都不明白。
　　什麼龍家苗家，他一點都不在乎。
　　
　　「沈伯伯……但江湖傳言，是龍耀祖不對在先，他喜歡柳姑娘，強逼不成，才辣手殺了柳姑娘一家。雲無天仗劍除惡，也是出自俠義之心。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又何必再起爭端，沈伯伯，我知道我沒地位說這種話，但是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只希望你可以過的平平安安便好了。」阿飛說這幾句話時極為誠懇。他打從心裡這麼希望著，沈伯伯平安就好。
　　
　　「江湖傳言……江湖傳言……全都是一派胡言！」
　　
　　沈傅言一掌拍在木桌上，木桌不動，但桌上已凹了一個五指掌印。沈傅言年紀雖已衰老，但內功卻比當年絲毫不減。
　　
　　「龍耀祖二少爺生性豪放，不拘小節。的確，只要他想做的事，他會千方百計做到。但他也絕無可能做出強逼民女這等下三濫的作為。傳言他相貌醜怪？哼！要不是十五年前他自毀容貌以便易容，在戰事中混入敵營取得先機，十五年前我們陰神三氏早就被滅得乾乾淨淨！」
　　
　　「老板息怒！掌櫃息怒！沈大伯伯快息怒！」阿飛一臉陪笑，趕緊說道：「我早知道崑山派那夥兒兔崽子狗男女笨嘴吐不出象牙，淨說些歪七歪八的小道傳言，還好沈伯伯及早提醒我，我才沒得誤會龍二叔這位大英雄。否則我真是萬死不辭，對不起您老人家了。」
　　
　　「嗯，你知道就好。你是龍家之後，你可不能也錯怪他了。」沈傅言緩緩說道，阿飛低下頭，兩手作揖：「是！是！這個當然，這個一定不能錯怪。」
　　
　　阿飛心想：「看來事情並沒有我想得那麼簡單。沈伯伯外和內剛，個性如火，脾氣又鑽得跟牛似地，他決定的事就很難改變了……唉，我這店小二肯定是當不成啦。我雖然對過去那些龍家鬼家苗家的事一點都不在意，也不想去管，但沈伯伯的確說中了我的心事……我何嘗不想到外頭走走，自己去歷練歷練？不如我便順著沈伯伯的意，自己出去闖蕩一翻。那骨頭寶典就算了吧，我可一點興趣也沒有。現在最重要的，便是讓沈伯伯打消和雲什麼天槓上的念頭。他年紀大了，可挨不了一刀兩劍，我只有沈伯伯這親人，得讓他好好過活才行。」
　　
　　阿飛想著想著，似乎想通了一個環節，便對沈傅言說：「不如這樣吧，沈伯伯。你教我幾手武功，我來幫你對雲無賴報仇……不不不，龍耀祖本來就是我二叔，本來就是我要報仇才是……不管你教不教我武功，我都會找那雲無賴拼死拼活！那可攸關我們龍家的尊嚴。」
　　
　　「這……」沈傅言困惑的點點頭：「你說的還挺有道理。」
　　「什麼道裡？簡直天地真理！沈伯伯您想想，我姓龍，您姓沈，龍家的仇，自然是龍家人來報。假若您去幫我報仇，誰生誰死不打緊，反倒是我這個姓龍的會被人唾罵為貪生怕死之輩，您讓我情何以堪？那雲無賴跟我差不了幾歲是吧？那就教教我幾招，像剛剛那什麼肥燕挑菜手，挑幾招簡單的讓我學學。能打便打，打不贏，給那雲無賴一劍殺了便是。」
　　
　　「阿飛，你當真是認真的？」沈傅言。
　　「我從小說謊說到大，僅有這次絕無戲言。」
　　他心想：「才怪……」
　　
　　「好！這才有龍家人的骨氣。」
　　「你沒幾天就打斷幾根棍子，我骨頭當然硬啦。」
　　
　　「少跟我嘻皮笑鬧了。阿飛，你自小讓我帶到大。我明白你骨骼輕靈，氣脈通暢，是塊練武的材料。但你生性好動，心浮氣躁，肯定沒法好好熟習《蠱毒寶典》上的精妙配方。這寶典我暫時幫你保管，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儘管向我來拿就是。我知道你每天下午幹完活都會跑去後院拿根樹枝，學起城中那些少爺子弟舞花舞劍。我不懂劍法，無法告訴你什麼，但我要你知道，如果你真的想學劍，就要專心致志，別無旁鶩，才能有一番成就。」
　　
　　沈傅言走了幾步路，道：「你是龍家後裔，單名一個飛字。但龍家早已衰亡，你能倚靠的就只有你自己。你喜歡劍，我便在你的名前加上一個劍字。從今以後，你就叫龍劍飛。」
　　
　　「龍……龍劍飛？」
　　「是啊，菜市場名，不喜歡嗎？」
　　
　　「不會！怎麼會不喜歡，東邊一個龍劍飛，左邊一個龍劍飛，上面一個龍劍飛，後頭也一個龍劍飛。掩人耳目的絕妙好名，你知道我這個人很謙虛，行事很低調的。行！我喜歡。那……沈伯伯，你那肥燕挑菜手，是要怎麼學啊？」
　　
　　「你平時幫我洗衣燒飯拖地板，挑貨砍材挖水肥。樣樣都是你的基本功夫，我要教你，也沒什麼好教的。招式不可死記，臨敵之時隨機應變，重意不重招才是真功夫。我剛剛使那飛燕還巢手的『梅花三弄』，便是要奪人手中兵刃，至於要怎麼奪，你自己好好想想，想出來了，那功夫就是你的了。」
　　
　　「沈伯伯，你這不就是拐個彎不想教我嘛……」
　　「呵呵，怎麼會呢？」沈傅言一邊說著，一邊推著龍劍飛走向帳房門口，又道：「功夫一時半刻練不起來，也不要急著去找雲無天報仇，等你有實力了在下手也不遲。從明兒起，你便自己去外頭闖蕩了，多多保重啊。」
　　
　　「唉呦，沈伯伯，您一個人把持客棧行不行啊？」
　　「當然不行了。所以……」沈傅言想了一會兒，搖頭嘆道。
　　
　　龍劍飛開心地說：「那好，咱們便把雲無賴的事暫且擱下，讓我在做個兩年夥計，等我這店小二變成了店老二，再……」
　　
　　沈傅言一腳把龍劍飛踢出帳房：「去去去，我是說，所以我決定在多雇兩個夥計來替補你的位置。最近我想了很久，為什麼我們客棧生意老是好不起來。現在終於想明白了，因為陽氣太盛，陰氣太衰，陰陽不能調和，客人自然不會上門。放心吧，我已經物色了兩個可愛的姑娘來客棧裡當店小二娘，保證大喜臨門，財源滾滾。你可以放心地走啦。」
　　
　　沈傅言這一番話恍若天打雷劈，劈醒了龍劍飛。
　　
　　龍劍飛驚恐訝異的跪在門口，道：「沈伯伯，該不會您一開始就是打這算盤吧？假意要找雲無天報仇，其實只是要激我代你出頭，太奸詐了！枉費我對你一番好心孝心，你卻如此算計我！」
　　
　　沈傅言閉口不答，但臉上笑容已經說明了答案。
　　沒錯，就是這樣。
　　
　　雙門一闔，龍劍飛站在帳房外破口大罵：「你這老狐狸！老烏龜！沒聽人家說，家有一小如有一寶，萬事皆備也要養兒防老。不要老來沒人幫你送……算啦算啦！算我命不好，跟了你這沒良心的死老頭！喂！你上的月的工錢還沒算給我咧！再不回應我就一直喊！喊到樓上的客人都知道你是怎麼對待我這個孤苦無依的可憐小子……大家聽我說啊！我從七歲就開始幫這老頭打雜……八歲幫他算帳，九歲才領工錢，十歲……」
　　
　　龍劍飛罵的正激動，沈傅言從房門內傳來的一席話硬生生截斷：「閉嘴！是你自願要代我手刃仇人，男子漢大丈夫，囉哩八嗦婆婆媽媽成何體統！況且你喊的再大聲也沒用，今晚投宿的客人全都中了我的純眠散，不到日出是絕對不會醒來。你喊破喉嚨也沒有人會理你。明日中午過後，若我在客棧裡看到你，便當房客投宿辦理，一晚十文錢。聽到沒？晚安！」
　　
　　「行啦行啦！後會無期！珍重再見！」龍劍飛到頭來還是拗不過沈傅言的意思，就只能這樣了。他踏著忐忑不安的步伐回到房間，心中半喜半憂。
　　
　　喜的是他終於得償所願，不受沈傅言的拘束，到外頭的世界闖盪。憂的是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與沈傅言相見。十年的相依為命，沈傅言在龍劍飛心目中的地位早已與父親無異，又更像一位知己朋友。
　　
　　龍劍飛躺在床上，想著今夜和沈傅言談話的內容。
　　三苗氏，龍家人，蠱毒寶典，不曾見過面便已無緣的二叔龍耀祖。
　　以及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崑崙劍俠，雲無天。
　　龍劍飛在睡著前，心裡是這樣想的──
　　
　　啐！崑崙劍俠又有什麼了不起？
　　等等我睡著了，夢裡還不是被我打得落花流水！
　　總有一天，總會有那麼一天……
　　
　　我會成為……天天天下第一的……　　
　　大大……大賤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