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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蛇蠍美人
　　
　　夜半，福門客棧。
　　雲無天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月色，愣愣出神。
　　
　　他不是沒喝過酒，但沒有和同一個男人喝這麼多過。因為喝得太多，龍劍飛早已在隔壁房呼呼大睡。雲無天也覺得身體不適，不得不在此留宿。
　　
　　雲無天的一生中，很少有讓他覺得開心的事。但今晚，他覺得過得還不錯。並不是指打敗李恨短、徐子震兩人帶來的勝利感。對於打敗他們，雲無天認為理所當然，就像杯子破了，水自然會潑滿一地般理所當然。
　　
　　他覺得不錯，是因為今晚認識了一個很有趣的人。
　　
　　喝完第三壺酒，雲無天已經完全了解龍劍飛的來歷身分。他便是雲無天懷疑的龍家後人，且有《蠱毒寶典》的線索。他出身苗疆，卻在蘇州長大。家傳絕技是人人聞風喪膽的三苗毒術，卻一丁點也不懂，想學劍卻完全沒底子。
　　
　　第七壺酒，龍劍飛醉醺醺地把沈傅言和龍耀祖的事招了。雲無天知道自己算是龍劍飛的仇人，但龍劍飛完全沒有要報仇的意思。這讓雲無天覺得很有趣，就龍劍飛的言行來看，他是個腦筋伶俐的傢伙，而心思卻單純得愚蠢。
　　
　　這樣的人，往往不會有太好的下場。
　　雲無天總是希望自己是這樣的人，沒有太多煩惱。
　　
　　第八壺酒，龍劍飛已經醉成爛泥。
　　越醉，他的話就越多。
　　
　　而那些話，大多圍繞在一個女人身上。
　　
　　她喜歡紫色，尤其是紫色的絲綢。
　　她喜歡吃麻辣麵，要多放點蔥花。
　　她說謊前，一定會緊張得眨眼。
　　她的頭髮很亂，尤其在冬天，乾乾冷冷的，像鳥巢似地。
　　她很怕蜈蚣蟲子，總是被嚇得大哭大叫。
　　她心地很善良，曾經為了一頭病死的母羊安了個墳墓。
　　她笑起來時，酒窩一大一小，不完美，卻非常可愛。
　　
　　她和龍劍飛一樣，痛恨無謂的鬥爭。
　　那時他們年紀還很小，卻已經懵懵懂懂地明白一些道理。
　　缺乏力量的正義是空談，缺乏正義的力量是暴力。
　　
　　她曾對龍劍飛說過，將來她的丈夫一定要是天下第一的劍客。
　　龍劍飛問為什麼，她說，因為她喜歡劍。
　　所以龍劍飛也喜歡劍，僅次於她。
　　
　　今晚，雲無天聽了那女人的名字不下百次。
　　她名多情，寒多情。
　　
　　十年前，寒多情是龍劍飛的青梅竹馬。在飽受排擠的童年，寒多情是龍劍飛唯一的朋友。後來苗族內戰，沈傅言帶著龍劍飛居遷姑蘇城。寒多情便隨著家人回到故鄉……巫水一別，便是五年。
　　
　　龍劍飛在蘇州看過不少漂亮姑娘，但始終忘不了寒多情，懷念與她在疆苗平凡生活的日子。雖然總是在拌嘴吵架，卻是龍劍飛最難忘的回憶。龍劍飛會爽快答應沈傅言的條件，多半也是因為寒多情。
　　
　　有了自由，他便能拜師學劍。
　　學了劍，他才能成為天下第一劍客。
　　成了天下第一劍客，他才能娶寒多情。
　　
　　天真單純而且愚蠢的想法，被龍劍飛深深的埋在心底最深處。
　　也是唯一沒有向雲無天吐露的酒後真言。
　　
　　月光清冷，一條人影出現在雲無天房門前。人影走進來，順手關上門。雲無天看得很清楚，他並不驚訝，知道這人遲早會出現。
　　
　　劉家堡今日的新娘子。
　　蘇州第一美人。
　　
　　柳柔韻完全沒有辜負這名號。雖然是深夜，卻很難不注意她身上的曲線。媚眼如絲，膚似白脂玉膏，彷彿可透出水來，紅唇如海棠鮮豔，仍穿著今日出嫁的紅衣裳，在冷黑的房間內有種難已言喻的美。
　　
　　她看著雲無天，嬌嬌笑著。
　　兩手一伸，紅衣便落到地上。
　　
　　「還以為你不會來呢。」柳柔韻走近雲無天，伸手撩撥他的胸膛，嬌媚耳語：「今晚你好威風，可差點氣死劉老頭了。」
　　
　　「妳不是答應過我，不再下毒殺人？」
　　「我是下了毒，但他可沒死。」
　　「那是因為有龍兄弟出手相救。」
　　「他不救，你一樣也會救，結果還不是一樣？」
　　「不論誰救了他，劉公子總是妳未來的丈夫。」
　　「你真認為我會嫁給他？」
　　
　　雲無天搖頭嘆道：「劉府娶親之事，天下皆知。」
　　「而我落花有意，你流水無情，也是天下皆知。」柳柔韻笑得更開心：「但是我一點都不信你對我完全沒有動情。」
　　
　　「我和妳是同一種人，我不但不喜歡妳，也不喜歡我自己。」
　　「你若不喜歡我，怎麼會千里迢迢的幫我殺了龍大哥呢？」柳柔韻在雲無天耳邊輕聲甜膩地道：「你明明知道……毒殺柳家十三口的人是我呀。」
　　
　　「我知道教妳毒術的人便是龍耀祖。妳的血債，他甚至願意為妳償命，但他的死，看來還是無法改變妳。」
　　
　　「龍大哥的確對我很好，我這輩子再也找不到比他對我更好的男人了。可惜他曾自毀容貌，又老了我好幾十歲。江湖上的名氣嘛，算得上是號人物，卻不是第一流。我看不上眼的男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就算他把我當成仙女般伺候，我也不會為他改變分毫，更別提財大氣粗劉家，想到就噁心。」
　　
　　柳柔韻把頭髮撩到肩後，溫柔道：「但雲郎你就不同了。你出身名族，相貌英俊灑脫，年紀與我相仿。江湖上，誰不知曉你崑崙一劍的大名？你若居第二，無人敢稱第一。我喜歡的，便是你這種有本事的男人。就算你打我罵我，糟蹋我欺負我，只要你別不理睬我，我心中都快活得很……」
　　
　　雲無天冷冷地，無情地看著她：「賤人。」
　　「我只在你面前當賤人。」柳柔韻的雙手從背後攬上雲無天的腰，軟軟地說：「為了你，我可以比妓女更下賤……」柳柔韻的話似乎說中了雲無天的心事。他翻過身，用力的抓住柳柔韻的雙手。
　　
　　雲無天狠狠地瞪著她。
　　他有些醉意，卻比平時更清醒。
　　
　　「妳怎能與妓女相比，妳給妓女提鞋的資格都不夠！」
　　
　　柳柔韻面對雲無天的侮辱，不覺得難堪，反而覺得很開心，至少她讓雲無天的心情起了波瀾。她整個身子癱軟在雲無天身上，在他耳邊輕聲呢喃：「對……我連給妓女提鞋都不夠格，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雲無天想到今晚劉不間也對龍劍飛說過同樣的話。他只覺得可笑可悲，還有說不出來的厭惡噁心。
　　
　　「我想要的，妳永遠給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