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回 暗潮
  
  地牢的獄卒潑了第三桶水,龍劍飛才漸漸轉醒。
  被撕裂的劍傷立刻傳來徹骨的疼痛,他大吼著,雙手卻無法動彈。雙手銬上了鐐鍊,被吊掛在陰冷潮濕的黑色石牆上。
  
  龍劍飛一睜開眼,只看見兩盞暈黃的燈火搖曳。
  他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但知道眼前的人是誰。
  伏羲族長,陸鼎元。
  
  他的臉在笑,卻只有皮在動。像個陰森詭譎的面具。陸鼎元揮揮手,面無表情的獄卒點點頭,拿著水桶從一旁的石階離開。陸鼎元走到龍劍飛面前打量著他,看著他的眼神,就好像在市場裡審視那塊羊肉值幾倆錢一樣。
  
  「寶典呢?」陸鼎元冷冷地問,不帶任何感情,虛弱而疑惑的龍劍飛一時間無法理解他的問題。「我再問一次,《蠱毒寶典》呢?」
  
  「我聽不懂你說在什麼……」龍劍飛使命地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大聲喝道:「那粥!別喝粥,那粥裡有毒!」
  
  「你在演哪一齣戲?殺人兇手?」陸鼎元冷冷笑了一下,龍劍飛已猜到他話中涵義。龍劍飛還記得他倒下前的最後一眼,是柳柔韻的笑容。
  
  「我昏迷了多久?多久!」
  「不過一天。」陸鼎元深深吸了一口氣。
  再道:「你該問的問題是,你毒死了多少人。」
  
  龍劍飛睜大佈滿血絲的眼睛瞪著他。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不是我做的,我知道兇手是誰。相信我!我真的知道兇手是誰!」 
  「相信你?相信三苗氏的你?我想我辦不到。告訴我《蠱毒寶典》的下落,也許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蠱毒寶典》?」龍劍飛腦海閃過沈傅言對他的叮嚀,恍神道:「你要《蠱毒寶典》做什麼?要拿來毒害更多人麼?」
  
  陸鼎元拿起長鞭,狠狠的抽在龍劍飛的胸膛上,留下一條條血紅色的烙印。陸鼎元一邊抽,一邊猙獰大吼:「別在我面前裝瘋賣傻!」
  
  陸鼎元從衣襟裡拿出一疊手冊,正是當年沈傅言交給龍劍飛的《蠱毒寶典》手抄捲,但內容只記錄了解藥帖方。他五指一摔,手冊凌亂散落在龍劍飛眼前。
  
  「別以為我不知道,《蠱毒寶典》只是一本掩人耳目的毒書。那裡頭藏著一份山海經圖,記載了巫水、武夷、樓蘭,你們陰神三氏之間的互通來往的地下秘道。有了這份山海經圖,便可你把你們陰神派的一群賊蛇髒鼠殺得一乾二淨。快說!沈傅言的下落到底在哪!」
  
  陸鼎元的話驚醒了龍劍飛。為什麼他知道《蠱毒寶典》裡頭藏著份山海經圖?又為什麼柳柔韻要千方百計地陷害他?難道就因為他與雲無天遠走異鄉三年,讓她懷恨在心嗎?不可能,絕不可能。龍劍飛知道事情沒有這麼單純。但又無法釐清整件事由始末的關鍵。二十年前軒轅氏滅亡的原因後果,除了陸鼎元勾結九黎氏外,到底還隱藏了什麼秘密?
  
  龍劍飛好似身在茫茫迷霧中,伸手不見五指。
  陰陽兩族百年結下的深仇大恨,又豈是未經世事的龍劍飛所能了解?
  
  陸鼎元又抽了幾下鞭子,但滿身是傷的龍劍飛倔強的緊,他緊咬牙根,即使血汗早已糊成一團。饒是如此,他一個字也沒有吐露。龍劍飛幾乎要暈了過去的時候,他吐出了幾顆要己咬斷的牙齒,忿忿說道──
  
  「你這天殺賊人和我……和我沈伯伯是甚麼關係?」
  陸鼎元要的是答案,而龍劍飛給了他問題。
  
  「好,你想知道,我便告訴你,免得你死的不明不白。」
  「……」龍劍飛抬起頭,勉強堅持地看著陸鼎元。
  
  「沈傅言是我伏羲族人,是我派去三苗氏的間諜,他的目的便是盜取三苗龍家的《蠱毒寶典》,嘿……說來可笑,沒想到他卻背叛了伏羲,與龍耀祖等邪魔勾結。逐鹿大戰過後,沈傅言不知去向,而三苗氏長期內亂,定也是因為《蠱毒寶典》被沈傅言盜走的後果。」
  
  「嘿嘿,你也配說人勾結邪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龍劍飛悽然大笑,可笑,太可笑了:「要不要讓我來告訴你,是誰在二十年前勾結九黎氏,叛友賣族,害得雲無天家破人亡!家破人亡!讓我來告訴你,雲無天三年不回中原,就是因為不想再看見你那張惺惺作態的噁心嘴臉!」
  
  陸鼎元的臉猙獰得有如豺狼。
  他沒想到會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
  
  「閉嘴!」
  
  陸鼎元掐住龍劍飛的脖子。
  瘋狂地,怨恨地大吼──
  
  
  「雲無天本來就是我兒子!本來就是我兒子,我親生兒子!」
  
  
  「你這瘋子……雲無天怎麼會是你兒子……」
  龍劍飛幾乎要窒息過去,虛弱地道。
  
  陸鼎元放開他,茫茫然地笑了幾聲,道:「反正你活不過今晚,跟你說也無妨。我與雲破天手足交情二十年。那些戰亂年頭,我與他是出生入死的至交兄弟。怪只怪……我們愛上同一個女子。而她與雲破天成婚後,仍然與我幽會私通。雲無天不是別人,是我親生的孩子,否則那日我在山洞發現他,早一劍將他殺了,又怎會疼他護他到現在?」
  
  這秘密隱藏在陸鼎元心中二十年之久,他不曾跟任何人說過。他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和對一個不認識的人吐露他最隱晦的心事。對某些人而言,陸鼎元或許是一個奸邪無義的小人,但他一直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好父親。只是在雲無天心中,他的父親是誰也不能代替。龍劍飛聽得出來陸鼎元言中真偽。那份言語中吐露出的父親關懷,是怎麼樣的也假扮不來。
  
  「我為你的可悲感到難過。」
  
  龍劍飛淡淡道,他打從心裡的這麼覺得。
  身為一個擁有一切的父親,卻無法獲得兒子的認同。
  
  而龍劍飛的同情,竟讓陸鼎元壓抑偏執的內心感到舒服一些……二十年來,不曾有人知道他的感受,不曾有人知道他的痛苦。甚至除了他自己外,不曾有人知道這件事。快樂可以分享,痛苦也可以分擔。忽然間,陸鼎元有點捨不得殺死龍劍飛,但那塵微般的憐憫一閃即逝。
  
  龍劍飛已知道的太多。
  
  「無所謂,你不想說就罷了。蘇州就這麼大,我不信連個人都找不到。」陸鼎元的情緒漸趨平緩,他走向地牢的出口階梯,悠然長言──
  
  「亂世當道,最痛苦的莫過蒼生百姓。我想要的,是天下一統,讓大夥兒都有好日子過。不論你認我是惡人也好,奸賊也罷。這件事,遲早有人要去做。通往太平盛世的唯一道路,便叫犧牲。你明白麼?」
  
  陸鼎元離開前,揮掌熄了地牢裡僅存的兩盞燭火。
  龍劍飛被黑暗的浪潮掩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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