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和煦的午後,回到了久違的家鄉。
  
家鄉是個古老而傳統的小鎮,即使現在,也能聞到從街道飄至巷口的麵包香,儘管景物依舊、人事全非,仍然令人十分懷念。
  
  踏過兒時嬉鬧的街口,踩過鋪著枯葉的黃土與斑駁的石磚地,還不知道從前家門那生鏽粗糙的銅把換新了沒,就見到老邁的爺爺躺在木製的搖椅上,抱著一只老舊的小提琴,享受午後陽光。
  
  
我的爺爺,是位修琴師。
  
  
大約三十年前,從我有記憶以來,他就是以修琴為生。
  他的手藝精巧而慎密,無論是破損得再怎麼糟糕的琴具,爺爺都能將它修整得完好如初,口耳相傳的名聲將爺爺列為世上有名的修琴師之一,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你回來了。」
  
「最近還好吧?」
  
「一個老鎮,一個老人,也沒什麼能更糟糕的了。」
  
「又開始做修琴的生意了嗎?」
  
  
爺爺的雙眼皺得幾乎睜不開了。
  
我指指他懷中的破琴。
  
  
爺爺坐正身子,被陽光曬得微燙的木椅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接著爺爺熟練地將小提琴壓在頸邊,拉出一首悠揚而安詳的曲子,雖然因為老舊琴具的破損使得有些音調失準,但仍使我聽得愣愣出神。
  
  
我從來就不知道爺爺會拉琴,我的父親也全然不知。
  
我只能迷惘而困惑地望著爺爺。
  
  
「原來您也是琴師,我只知道您曾經是位……」
  
「軍人,二戰時期退役的光榮英雄。」
  
「是的,還記得您接受過總統的表揚,是家族的榮耀。」
  
  
爺爺呵呵地笑了。
  
  
「在那段漫長的歲月中,我每天都用這把琴演奏給好多好多的人聽,安撫他們的情緒,使他們不再慌張、恐懼,讓他們抓住最後的平靜與安詳,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
  
  
「這麼說來,爺爺原來是軍樂師,那為什麼……」
  
「不是這樣的,孩子。」爺爺打斷了我的話。
  
  
「從前聽過這琴聲的人,都是準備進入毒氣室的戰俘與猶太人。
  
  他們每個人都顫抖又瘦弱……用恐懼與無助的眼神看著我,有斷了腿的男人、有懷孕的女人、有走不動的老人……也有比你父親還要年幼的小男孩……對,就是那那瘦骨嶙峋的男孩,他天真地問我:『是不是聽完這首曲子,就有東西可以吃了呢?』」
  
  
  「……
我只能告訴他,『是的。』」
  
  
  
「爺爺……」
  
「上帝呀,請原諒我……」
  
  
  

  
  
  
那天晚上,爺爺走了。
  
  
我將老舊的小提琴放在爺爺的的棺木中,
  
與那段往事一同埋在牧師的讚頌聲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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