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津不是幫派份子,也從沒認真想過義氣與背叛的問題。他只知道薛鳳天把自己當朋友,如果只是眼睜睜看著薛鳳天被羞辱凌虐,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對於王子津的舉動,周圍人群漸漸躁動。他們都知道王子津是誰。一個在學校被欺負的雜碎,因為某次意外和薛鳳天熟識,他們也認為薛鳳天不是真的想和他交朋友,不過覺得有趣而玩玩。
  
  而他們自己,卻連一個玩玩的雜碎都不如。
  情緒正在發酵。
  
  「你幹什麼?快走啊!」
  
  薛鳳天此話一出,更是人心浮動。原先架著薛鳳天的兩人,在看見王子津嚇人氣勢後便放開抓著薛鳳天的手,躲到人群裡頭。
  
  處於弱勢的薛鳳天,被得勢的薛人臻誣害為殺害薛家兄弟的殺人兇手。不論真相為何,薛鳳天已然成為即將被犧牲的踏腳石。 
  
  然而,薛鳳天不論怎麼被迫害凌虐,一句求饒的話也沒說。
  滄海盟的弟兄了解薛鳳天,也了解薛人臻。但他們不了解王子津,也不了解為何薛鳳天會心甘情願地與他稱兄道弟。 
  
  他們更不了解的是,王子津會跳出來送死。
  
  高屏大橋上,有八百人掛著薛人臻的名號。今晚的節目是將薛鳳天凌遲致死,殺雞儆猴。也是薛人臻用來鞏固權力的手段。
  
  「你以為我是誰?」 
  王子津把薛鳳天從地上扶起來。
  
  「沒人挺你,我挺你。」
  王子津從沒想過,會有個朋友讓自己說出這麼帶種的話。
  隨著熱血盪漾,恐懼一掃而空。
  
  「沒人當你朋友,我是你朋友。」
  
  反正今晚是死定了。
  要死,也要死的像個男子漢。
  王子津大聲喊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沒人當你兄弟,我是你兄弟!」
  
  
  
  薛鳳天一邊抽咽,一邊咬牙給王子津難看的笑容。
  換作三個月前,王子津絕對想不到薛鳳天會在自己面前掉淚。
  
  這時血流滿面的薛人臻站了起來,表情又兇惡又痛苦。
  他揮揮手,要手下將他們兩人亂刀分屍。
  王子津和薛鳳天知道大限已到。
  
  至少,死前不能讓這老傢伙太好過。
      
  薛人臻想從衣服裡掏出手槍,王子津立刻一棒往他手腕揮去。被打的薛人臻不只骨折哀嚎,斷裂的球棒還遠遠飛開。王子津本想趁勝追擊,電閃一念,還是決定把大好機會留給薛鳳天。
  
  薛鳳天當然明白他的心思。
  
  於是,薛鳳天右手撐住王子津的肩膀,整著上半身往前下傾斜四十五度,左腳往後高高抬起,宛如一座即將爆發的大炮。
  
  薛鳳天不作多想,全力往薛人臻的鼠奚部狠狠踢去──
  
  
  天崩地裂的一腳。
  
  
  薛人臻連叫都來不及,便整個人飛走了。眾人見他化作天邊一道閃亮流星,落在高屏大橋下的高屏溪裡。
  
  
  圍觀的幫派份子沉默了半分鐘。
  接著如狐狸狗所言,場面陷入一片混亂。
  
  
  薛人臻的手下抄起傢伙,往王薛兩人走去,然而半途卻硬生生地被另一群人擋下。那群人正是薛鳳天原來的朋友。
  
  三十幾個人圍在王子津和薛鳳天身邊。在忙亂中不斷對薛鳳天道歉表態,聲音此起彼落,而牆頭草的大嘴鲨早已被眾人丟下大橋中。
  
  「我也是你的朋友!」「我也是!」「鳳哥對不起!」「我只認薛鳳天當老大!」「薛鳳天!」「我也是你的兄弟!」
  
  薛王兩人擔心的惡鬥衝突奇蹟似地沒有發生,反到是不可壓抑的情緒染紅了眾望所歸的激昂,吶喊聲漸漸聚歛。但到了最後,無論是薛人臻的手下,又或是薛鳳天的朋友,眾人舉起手揮喊著三個字──
  
  
  薛鳳天。
  
  
  橋上群眾大部分是年輕一輩的弟兄,他們沒有過往的包袱,也沒有時代的牽絆。他們看到的是薛鳳天寧死不屈的傲氣,和王子津義無反顧的義氣。
  
  傲氣和義氣,正是年輕人對黑道最嚮往的遠方。
  儘管知道的人多,行道的人少。
  
  然而,他們就擺在眼前。
  
  薛鳳天就是他媽的傲骨如鋼,
  王子津就是他媽的挺他到底。 
  
  無論過程如何崎嶇,薛鳳天已然成了公認的滄海盟主。
  
  在群眾歡呼中,王子津知道事情絕不單純。彷彿有人在背後策劃了一切,在薛鳳天背後,在薛人臻背後,在薛滄海背後──
  
  
  年輕人被薛鳳天影響是可以預見的結果,但滄海盟內絕對不只有年輕人,至於大部分年紀稍長的資深弟兄,為什麼沒有跟著薛人臻來橋上圍人鬧事。還有薛人臻的手下,為什麼在看到薛鳳天崛起後便紛紛棄械投誠?
  
  想來想去,就只有一個可能。那些資深弟兄原本就不是薛人臻的手下,也許表面上是,事實卻是何先生的人馬。
  
  薛鳳天真是太傻了,他完全不需要去求何先生。
  反該是何先生來求他才對!
  
  假設何先生的勢力早在滄海盟紮根發芽。只要薛滄海一死,何先生要取而代之簡直易如反掌。所以薛家二代的兄弟才會在短時間內計畫奪權,弄出這麼多大事來。不,薛家兄弟的死,就是何先生一手策劃。
  
  何先生早是滄海盟的地下老大。但何先生唯一無法掌握,只有年輕人的心,何先生並不屬於薛鳳天的新時代。這幾日發生的事,根本不是薛家災難,而是嚴密計畫後薛家權位的改朝換代。 
  
  何先生代表滄海盟的舊勢力,薛鳳天代表滄海盟的新生代。
  兩者合而為一,才是足以鼎立南台灣的滄海盟。
  
  那麼,一切都說的通了。
  
  只是有一點,我還是不明白。幾個小時前,我打電話找人整修廚房,來的人卻是想綁架我的不明分子。那幾個人手腳幹練經驗豐富,而且人手極多。如果這些人真的是薛人臻的手下,儘管我是關鍵人物,但在這緊要時刻,他沒道理派這麼多人來捉我。剛才聚集在公寓樓下的傢伙,少說也有百來人。 
   
  如果說他們是何先生的手下,同為何先生所用的狐狸狗又何必大費周章的為我送行?直接大大方方把我接走不就好了。
  
  沒道理,越想越沒道理。 
   
  而且,最讓我不解的是……電話什麼時候被竊聽了?
  如果何先生為了保護我而讓狐狸狗藏身在我家附近,竊聽電話,這我不難理解。但是其他上門的歹徒呢?既不是薛人臻的手下,也不是何先生的手下。那他們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是誰?
  
  難道我……
  已經被監視很久了?
  
  
  ──原是薛鳳天受眾人擁戴的場面,忽然冷淡下來。  
  接著,人群慢慢地往兩旁散開。
  薛鳳天一臉詫異。
  
  從人群身後走來的,是另一群黑衣人。浩浩蕩蕩走在高屏大橋上。滄海盟約近千人,而這些黑衣人圍繞高屏大橋,足有數千人之多。
  
  
  放眼環視,黑衣壓境。
  
  
  薛鳳天的詫異,是因為何先生走在人群最前頭。
  但他們並不是何先生的手下。
  
  何先生身後的男人,正拿槍抵著他的頭。
  那男人身材魁梧,輪廓深邃,皮膚黝黑,臉上有一道可怕的疤痕。
  
  他們走一步,滄海盟的人就得退一步。
  人數差太多,氣勢差太多,何先生還是人質。
  薛鳳天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最後,何先生和刀疤男走到他們面前。
  正確來說,是王子津面前。
  這時,何先生才笑了。
  
  「可以把槍收起來了吧?」
        
  刀疤男收起槍,對何先生露出佩服的眼神,揚聲說道:「要是他出了意外,天王老子我一樣打爆他腦袋。但是今天,我終於明白為何王大哥對你如此禮遇。也難怪他承認,北竹南滄,中人可。」
  
  「我說了,要是他死了,我甘願用我的命來賠。」
  
  刀疤男聽聞後縱聲大笑,轉身沒入黑衣人群。    
  接著,何先生滿臉笑容地對薛鳳天說。
  
  「恭喜你了,滄海盟的新頭子。」 
  「今天的事,全都是何大哥一手安排?」
  
  「若沒有你,也沒辦法把滄海盟整頓起來。」何先生深吸一口氣,看看薛鳳天的右手,嘆道:「你還怪我嗎?」
  
  薛鳳天咬緊牙根,什麼話都沒說。
  只是雙腳一跪,便對何先生嗑頭。
  
  「你可是滄海盟的新頭子,這樣多難看。」
  
  何先生比薛鳳天更快一步,扶住他的身子。「你的手指我已送去醫院,總有辦法接回來。不過你現在可不能認王子津當老大了。」
  
  薛鳳天一臉疑惑,不解地看著何先生。
  「這麼大的陣仗,你還不明白嗎?」
  
  問題不在於黑衣人是誰,
  而是,王子津到底是誰?
  
  「王子津是鐵竹幫主王鐵醫的兒子,知道實情的只有少數幾人。包括王子津也完全被蒙在鼓裡。」何先生解釋,微笑的眼神賤到一個不行。
  
  「當然,我是那少數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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