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九龍城寨大門,白獄狼久候倆人多時。
  白獄狼穿著純白色的西裝,猩紅色的領帶,嘴裡叼著萬寶路的雪茄,眉頭深鎖地站在數十道光亮刺眼的的車頭燈前,影子被四方強光拉的稀薄,孔雀開屏般一條條地散落在大街前的廣場上。

  白獄狼身二十公尺,是星羅棋布,數以千計的山河會成員。

  早些時候,雄踞各方的堂主一接到白獄狼的指示,立刻率領手下,浩浩蕩蕩地包圍九龍城寨,封鎖所有出入口。按耐不住興奮的山河會成員私底下議論紛紛、胡亂猜測,有些不明就理的堂主,以為是哪個不要命的小幫派,惹得白獄狼大開殺戒。畢竟這些年來,白獄狼已收斂了許多。

  姜一方見到如此陣仗,知道就算逃回九龍城寨也是無處可藏。
  他放開了白子茵,坦然地束手就擒。
  被夾在白獄狼與姜一方之間的白子茵心急如焚,不知該如何是好。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殘忍,別看。」

  白獄狼溫柔地用厚實而粗糙的手掌遮住白子茵的雙眼;白子茵咬緊顫抖的下唇,聽著沉悶鐵棒一聲聲地下落。

  公開的「家法」過後,白獄狼遣走大部分的手下,只留下幾位山河會經驗老道的堂主與身手非凡的保鑣。他們把姜一方帶到另一處加工肉品的鐵皮工廠內,掛在角落的鐵勾與放血桶瀰漫著難以洗清的尿騷味與血腥味。

  白獄狼的手下拉下大門,駐守把風,以防外人進入。
  鐵皮屋內,體無完膚的姜一方癱倒在地上,眼前是一塊嘔出的鮮血穢物;白獄狼點頭示意,有個人拿出手槍,抵在姜一方頭上。

  白子茵慌極了,唯一能做的,只有利用自己的身份苦苦哀求。

  「爸,你答應過我,你不會殺他……」
  「以前妳也答應過我,絕對不會去找姜一方。」 
  「爸……」
  「動手。」

  「住手!不准開槍!他是白獄狼的私生子!我才是被領養的孤兒!」白子茵大喊著,不顧危險地衝向拿槍的男人。

  扣下的板機豈能說停就停?槍聲後,落空的子彈在地上鑽出一個窟窿。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姜一方仍然氣喘如絲、惡狠狠地瞪著白獄狼。白子茵顫抖地看著身旁的父親,只見白獄狼一手折斷了手下持槍的手掌。

  在場的堂主無不大感驚訝,他們多少知道白子茵與姜一方為兒時兄妹,一塊兒長大,但在白獄狼所有的子女中,他唯獨對白子茵厚愛有加,因此萬萬沒有懷疑過白子茵與姜一方真實的血親關係……

  「妳終於說了,子茵。」

  白獄狼是唯一冷靜的人。
  當他說話時,其他人只有聽從的份。


  ※


  十年前,當我同時看到妳和姜一方的時候,我就知道姜一方是我的兒子。
  妳們的母親,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可她傷透了我的心。

  子茵,妳一定還記得,你的母親對著我拳打腳踢,破口大罵,說她情願死,也不會拿一塊我賺來的髒錢。要是有人膽敢對我說這句話,我會讓他死得很不情願。

  只有她,我讓她打,讓她罵。

  我綜橫江湖四十多年,錢多,兄弟多、女人多、兒子更多。我早年養的幾個兒子沒一個成材,不是沉迷女色,就是好賭敗財,一個個夭折短命。

  有個叫洪半仙的算命師算出一掛,道我壞事作盡,業報因果,一生是傷妻剋子,絕孫斷後。在我四十歲那年,我的六個兒子還真的一個個都死光了。

  在我和你們母親激烈爭吵的時候,妳走了過來,抱住了我的腿,求妳的母親不要再打我了。妳天真無邪的話語和發自內心的舉動,讓我感到非常溫暖;當時我明白了,這就是佛說的緣份。

  我不是為妳而來,最後卻帶了妳走。

  妳也沒有讓我失望,妳知書達禮、聰明美麗,比我以前的任何一個兒子都要來得孝順懂事。妳不是我血緣上的女兒,卻讓我感到無比驕傲。
  讓我知道做為一個父親的成就與喜悅。

  至於姜一方,因他恨我入骨,正好避開了我剋子之命。
  除此之外,姜一方確實繼承了我的才能與野心,他越是恨我,我就越是開心。
  世事百態,我經歷得還少嗎?
  虎毒不食子,我可是比老虎要可怕得多。

  我不殺姜一方,不是因為他是我親生兒子。我說過,是不願看到子茵妳傷心。多死一個兒子,少死一個兒子,於我沒有差別。

  但若姜一方不知好歹,致妳於危險之中,那又另當別論。

  妳說,我為什麼要隱瞞這麼多年?
  為什麼?
  我也說不上為什麼。
  是沒有必要吧,妳只需要記好,妳是白獄狼的女兒就行了。

  我需要妳和姜一方幫我做的事,你們早已經做好了。  
  人啊,總是貪得無厭。

  年輕時窮啊,總想著怎麼賺錢。一開始只是想圖個溫飽,別餓死,娶個老婆,生個兒子,日子過得下去就成了。

  有點錢了,但生活就是刀光劍影、明爭暗鬥,今天我殺你,明個兒換他砍我,日子過的是很危險,很不踏實,很沒有保障。

  我在想,總不能一輩子當任人使喚的小混混吧?
  於是,我對權力地位有了渴望。我想當大哥,想當在上位的人,想當下棋的將帥,而不是過河就得死的卒子。

  我的地位越來越高,堂主、幫主、到現在的山河會長。
  打拼了四十多年,我也漸漸步入中年。錢有了、地位有了、兄弟夠多了,女人也玩夠了。可我還是沒有辦法滿足,總覺得還在外頭飄泊著,沒有屬於自己的家。

  子茵妳的出現,圓滿了我的人生。
  養育妳長大成人,我可以很驕傲地對任何人說;我是一個真正的成功者,我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甚麼都不遺憾。

  一直到,殺手七號找上我為止。
  我一直以為,「時間暫留者」只是個傳說,只是殺手間用來嚇唬人的玩意兒。
  但它確實存在,我親眼見識到了。

  那是在一個多雲的夜晚,我在飛機上堵到了殺手七號,那個搶走我幾千萬美金的瘋子。那架飛機上,一百多個人全是我的手下。包括機長、飛機,全是我的安排。

  不過是一個很厲害的殺手。
  我不相信他有傳聞中那麼厲害,更不相信他能從飛機上死裡逃生。
  然後,殺手七號按個開關,就把飛機給炸了。

  一百多個人,只有我和他活了下來。
  而我活著,是因為他救了我。

  他知道飛機是陷阱,反將了我一軍。
  他知道我要殺他,卻說拿了你的錢,再殺你就不夠意思了。
  把狼狽不堪的我送回香港的海關後,他就這麼走了。
  他遠比傳聞中的殺手七號還要厲害。

  無話可說的我只能佩服,還有嫉妒。
  再次聽聞他的消息,是台灣震驚國際的恐怖攻擊事件。

  不意外,他就是主使的犯人。
  意外的是,他安排了兒子葬送自己,在他想要的地方,想要的時候。
  多瀟灑的一個人。
  一無所有,卻支配一切。

  所有發生在他生命中的成功與失敗,都是讓他臻於完美的一環。
  與他相比,我是多麼無知、渺小又可笑。
  那是我頭一回,對一件事如此渴望。
  從前我所有想要的東西的渴望的總和,都不及這件事的百分之一。

  我想成為「時間暫留者」,
  無論必需付出多少代價。

  後來,我遇到了另一個來自台灣的殺手,王海勝,是殺手七號以前的同伴。同時,他也是研究時間暫留者的權威之一。他提供了我許多資料,並為我指引方向;一般人要成為時間暫留者,並不是不可能。

  時間暫留者,又稱為患有「先天性冷血無感症候群」病症的患者。
  雖然說醫學上是遺傳性疾病,但根據研究指出,時間暫留的能力最主要是來自於大腦神經的異質激素和能夠將血液迅速集中至腦部的特異心臟。

  多年來的研究,他們已經克服了第一點,他們以殺手七號提供的異質激素為樣本,成功複製並且加以製造,王海勝將它稱之為「LD」。

  LD,LimitDeath。

  Limit原意為微積分中的極端界限,而注射LD的臨床實驗患者,都能獲得短暫的時間暫留能力,少則分鐘,多則數天,但最後都死於心臟衰竭,無一倖免。

  其中的關鍵,正是那個特異的心臟。
  殺手七號的兒子曾經對自己的心臟開槍自殺,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是因為移植了的七號心臟,這不是正是最好的案例嗎?

  我知道姜一方把鑽石賣給七號兒子,也知道妳私下幫他的忙。無所謂,真的無所謂。我就是要你們把七號的兒子給引誘來,來個甕中捉鱉。

  我不相信李政司比殺手七號還要厲害,只要能移植殺手七號的心臟,我就能成為擁有一切,並且支配一切的時間暫留者。

  子茵,妳仍然是我的寶貝女兒,我會像以前一樣疼愛妳。

  而你,姜一方。
  抓到李政司之前,你不會死,因為你還有利用的價值。
  殺了李政司之後,若你願意,你可以回來做我的兒子。
  若你有本事殺了我,你可以奪走我的一切。
  若你有本事讓子茵愛上你,你們可以在一起,我沒有意見。

  但若你什麼本事都沒有,你會跪下來,就像現在。
  不一樣的是……
  你會求我親手殺了你。



  《下回待續,於2013/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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