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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個地方,由一座座老舊而斑駁的大樓,緊鄰自成一塊封閉的城市。
  即使是白天,陽光被緊密的大樓遮蔽,街道總是昏昏暗暗,想曬曬太陽的人,只得搬張椅子到頂樓去。

  傍晚時分,孩童的嘻笑聲隨著微弱的夕陽隱沒在城市的角落。辛勞的父母親們慎重地告誡自己的孩子,天黑之後就回家,想玩,就打著燈到天台玩去。絕對不可以待在多到數也數不清的街道暗巷之中。

  大人的話,總有他們的道理,畢竟他們也曾經是個孩子。
  曾經見過不該是孩子看見的景色。

  髒汙的下水道,漫天惡臭,蚊蠅飛舞,在垃圾堆中行走覓食的老鼠見到人也不會驚慌逃竄,發出吱吱聲響的牠們早已習慣偶爾出現在這裡的流浪漢、走投無路的廢人、或是斷手殘肢的屍塊。

   城市中,少有的空地,許多年前是作為孩童遊樂的公園。直到一個來自墨西哥的人蛇集團將勢力延伸到此處後,便不再見孩童的蹤影。公園裡的遊樂設施早已荒廢,發霉龜裂的溜滑梯下儘是廉價的針頭。用鐵杆製成正方體迷宮也早已被人拆下,散落成數十隻群毆械鬥的鐵棒。在一次與外地幫派的激烈衝突後,幾根至人於死的鐵棒被當成犯案證物,裹著層層的塑膠套,標上年代與案件號碼,管制在外地的警局當中。

  約有八名男女盤據在此處,其中有位是身材略為高大的外國人,名叫Johnson,為當地小有名氣的角頭,所屬墨西哥幫派集團於此處的勢力之一。

  Johnson留著絡腮鬍,雖然是晚上卻還帶著墨鏡,與一名穿著火辣的華裔女子調笑著。一個小時前,他們剛辦完事,尚未付錢的Johnson說要提供她點好貨,便帶著她來這塊空地。女子還以為自己搭上了豪邁闊氣的外國客人。其實Johnson不只打算白嫖,還想拿她來慰勞自己的手下。女子頗具姿色,Johnson的幾名手下已垂涎多時,但此時的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十分鐘後所發生的事。

  入夜,廢棄空地。

  Johnson已與山河會約好,預計今晚要在此處進行交易。對方會提供已被美國大量銷毀,存量所剩不多的新興毒品「浴鹽」,又稱「喪屍之毒」。

  約定時間一到,只見對方形孤影隻,單刀赴會,眾人立刻將他包圍。
  他是山河會成員,外號阿鬼。

  「貨呢?」以外國居民而言,Johnson的口音相當標準。
  阿鬼默默向Johnson走去,身材略為瘦小的他不過到Johnson下巴的高度。

  忽然寒光一閃,阿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暗藏的短刀割斷Johnson的頸動脈,依然戴著墨鏡的Johnson摀喉掙扎,血花噴濺之時,阿鬼又連刺對方的胸膛三刀。

  其下手之狠,令Johnson當場斃命。

  眾人驚恐譁然,誰也沒想到對方會再被包圍的情況下動手行刺。眾人見事態有變,便一湧而上,群起圍攻。他們皆是震驚,也是興災樂禍地想著;老大死了,怎麼也得拿下行刺的兇手向上頭交代,更是個上位的大好機會——

  寧靜的夜晚,最終以單方面的屠殺劃下句點。

  夜深,被求饒嘶吼聲驚醒的幾隻野狗嚎吠不止,鄰近的家家戶戶緊閉門窗,看似早已習慣此處無法無天的街頭暴力。

  阿鬼不是沒有殺過人,他第一次殺人時是在十六歲那年。
  第一次殺人,與第一次戀愛一樣,總是讓人印象深刻,難以忘記,即使對方只是個尋常不過的街頭混混,在這窮困得過分的街道上,隨手一抓就是一大把。

  長久以來,阿鬼告訴自己,那只是份兼職工作,就像端盤子,洗廁所,發報紙,道理簡單不過,你出錢,我出力。

  尤其是在這座城市中,殺人的確算不上特別的事。
  時間久了,次數多了,也就和妓女一樣習慣了,稀鬆平常。

  以墨西哥裔的Johnson為首,包含寧錯殺不放過的阻街女子,共有六男二女的屍體,處理起來是格外累人。阿鬼來回載了兩趟,所幸此地距離汙水排放口並不會太遠,至於現場的斑斑血跡,沒有人會在意。

  阿鬼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永遠都離開不了這座城市。
  直到十年前,某個機緣之下,山河會長白獄狼親臨此地,阿鬼惡名昭彰的名聲反倒吸引了白獄狼的注意,為阿鬼偽造身份,雇為己用。許多見不得人的地下作業,殺人、綁票,白獄狼總是第一個交給阿鬼去辦。

  阿鬼髒了自己的雙手,換來街上最好的名車,大嶼山最昂貴的別墅,還有酒店中最標緻狐媚的女人。

  士為知己者死,只要是白獄狼的命令,阿鬼從不質疑。
  回程路上,阿鬼單手開車,接起白獄狼的電話。

  「事情辦妥了?」
  「是。」
  「很好。」
  「白大哥,還有什麼吩咐?」
  「明天下午三點,帶鋒仔他們去機場接子茵,確保她的安全。」
  「是。」
  「還有,姜一方的事,不要讓她知道。」
  「是……」
  「有問題嗎?」
  「沒有。」
  「說。」
  「為什麼不讓我處理姜一方,我會幹得乾淨俐落。」
  「你問得太多了。」
  「是,對不起。」
  「記好,我說什麼,你就幹什麼,我有虧待過你嗎?」
  「沒有。」
  「那就不要自作聰明,讓我失望——」

  手機另一頭傳來白獄狼低沉嚴肅的警戒,隨即掛掉通話,讓仔細聆聽的阿鬼緊張地豎起雞皮疙瘩,額頭冒出斗大的汗珠。阿鬼明白自己是花了多少年、犧牲了多少人才爬到今天的位置,不能因為一時貪功而功虧一簣,讓先前的努力化為烏有。

  顫抖的他把手伸進衣服裡,用指甲在自己的胸膛上抓下血淋淋的傷痕,每當做錯事或說錯話,惹得白獄狼有些不愉快時,他都會用皮開肉綻的痛苦提醒自己,在真正的機會來臨前,絕對不可輕舉妄動。

  阿鬼的躁鬱沒有持續太久,他隨即想到明天下午又有機會可以見到白會長的女兒白子茵,心情頓時愉快不少。

  阿鬼打開天窗,踩足油門,在無人的公路上長揚奔馳。



  《下回待續,於2013/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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