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聊的部落格

　　一路上他們沒有說話，連點頭都沒有。王子津坐在薇薇老師車上，後照鏡掛著一串從路邊買來的蘭花香。他聽著自己胸膛起伏，看著窗外街景游移。昏昏沉沉，卻又感到十分清楚。累了一天，又捨不得閉上雙眼。
　　
　　「很晚了，在我家過夜吧。」
　　薇薇老師說，王子津看著她的眼睛，點頭嗯了一聲。
　　
　　車子開往一個臨海社區，王子津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這裡是不是台中。薇薇老師轉動方向盤，車子轉入一個地下停車場。停好車後，他跟著薇薇老師走進電梯，電梯的鏡子映出他們兩人。
　　
　　王子津看著鏡子，愣了許久。鏡子裡的他頭髮雜亂，滿身汙泥，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但他站得很直，眼睛炯炯有神。他覺得自己長高了，也長大了。也許是王子津看起來比較成熟，或是薇薇老師看起來年輕。鏡子裡的他們並沒有師生的感覺，反而像是一對姐弟。溫柔的姊姊，頑皮不馴的弟弟。　
　　
　　電梯停在十七樓。
　　薇薇老師牽著王子津走進她家。
　　
　　門一打開，王子津看到了貓。當然不是傻傻又天真的飛天貓，而是一隻真的貓。那隻小貓黑白相間，耳朵三角，微微往下折。才打開門，就看到牠在門口的玄關等著，口中不斷地喵喵叫。
　　
　　「哈吉，進去喔。」薇薇老師一邊脫鞋，一邊對貓喊道，小貓很聽話地跑進房間裡。客廳很乾淨，沒有多餘擺設。櫃子就是櫃子，桌子就是桌子，有張簡單的沙發，一台液晶電視，一張長方型的矮桌，桌子上有台白色的筆記型電腦，電腦螢幕上是王子津再熟悉不過的畫面。
　　
　　網路遊戲RO，青綠色的草地，ID「九尾狐」的鐵匠坐在那裡。四周空蕩蕩一片，螢幕上有個離線訊息的視窗，裡頭滿滿是飛天貓留給薇薇老師的話。也許是留給她，也許是留給今天的王子津。　
　　
　　「要喝點什麼嗎？」薇薇老師脫下外套，自然地問。
　　好像今天晚上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有咖啡嗎？」「有。」
　　她走到乾淨的廚房裡，從櫃子裡拿出一罐咖啡粉。
　　停了一會兒，又問：「半糖？去冰？不加奶？」
　　　
　　她知道。
　　
　　王子津有種想哭的感覺，對著微薇老師點頭，說：「糖和奶精多一點沒關係，而且我想喝熱的，謝謝。」他坐在沙發上，電腦前，薇薇老師似乎察覺到王子津的想法，她一邊沖熱水，一邊說：「沒關係，你用吧。」　
　　
　　於是他把離線訊息拉到最上頭，從頭開始看。
　　訊息，全是飛天貓留下──
　　
　　
　　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在這，也不知道你在不在電腦前，
　　算了，那也沒甚麼差別，反正你總是會看到，
　　我只是想跟你說，我今天很開心。
　　
　　其實，剛見面的時候我有在想，
　　今天和我約會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雖然不曾和你說過，
　　但從很久以前，我就覺得你是個女生，　
　　你會故意裝得很粗線條，
　　或是罵髒話來掩飾你細心的那一面，
　　透過網路，我一直覺得另一端的你，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另外一個人，
　　不管你是男生女生，不管我們是不是網公網婆，　
　　儘管我們認識了這麼久，
　　我仍然覺得你有好多祕密沒有跟我說。
　　
　　回想今天發生的有趣的事，
　　我現在還會忍不住笑出來，也笑自己的胡亂猜測，　　
　　因為你是一個對我很好很好的男生，
　　雖然有點心不在焉，雖然有點迷迷糊糊，　
　　但我仍然看得出來，你對我很好，
　　儘管我完全猜不出來，今天的你到底是不是你，
　　在今天以後，
　　我們也可以像從前那樣的相處吧？
　　你，我，還有半糖去冰不加奶，
　　
　　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們兩個，
　　尤其是你，小狐狸。
　　
　　
　　──看完飛天貓的訊息，王子津伸手把臉上的眼淚抹去。
　　在今天之後，他們再也不可能再像從一樣，過去他所珍惜的一切不復存在。那些回憶和情誼不過是一層又一層的脆弱謊言。最讓人難過的是，即使是謊言，他仍然痛得無以復加。因為他們欺騙的，便是自己在乎的人。
　　
　　「你的咖啡好了。」
　　王子津一口喝完薇薇老師遞來的咖啡，覺得肚子暖呼呼地。
　　
　　「我可以先洗個澡嗎？」　
　　「當然可以。」
　　
　　薇薇老師帶他來到房間裡的浴室，王子津關上門，脫下骯髒的衣服，打開水龍頭，等熱水器作用後便開始盥洗身體。當熱水淋遍全身時，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現在，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王子津喜歡薇薇老師，但沒想過和她會有結果，他們兩個之間不會有任何結果，他知道，她也知道。他關掉水，身上冒著熱呼呼的煙。薇薇老師敲敲門，說她掛了幾件男生穿的睡衣在浴室外頭，王子津還沒想為什麼薇薇老師這裡會有男生的衣服時，她便隔著門說，那是她弟弟的，偶爾會來這裡住。
　　
　　是不是另一個謊言？又有什麼關係？是也好，不是也好。就算是薇薇老師的男人也無所謂，至少她肯為自己說謊。
　　
　　王子津穿上乾淨的衣服，坐在房間裡等候。乾淨的床鋪旁是一面臨海的陽台，中間只隔著簡單的欄杆，灰濛濛的雲層裡透著些許銀光，海浪打在岸邊的聲音讓他不由得沉浸在這恬淡寧靜的夜色裡。
　　
　　房間沒有燈卻不會很暗，也許是今晚的月光較明亮。王子津看著看著，腿上一沉，手臂一陣冰涼……原來是老師養的黑白小貓跳到身上來了，還不忘在手邊舔上幾口。他忍不住地摸摸小貓的頭。
　　　
　　「哈吉很可愛吧？」　
　　
　　薇薇老師出現在王子津身旁。
　　她洗完澡，穿著簡單睡衣，和他一起坐在床上。　
　　　
　　「嗯，牠很可愛。」
　　
　　王子津笑著回答，說完小貓便一溜煙地跑走了。他看著薇薇老師，心頭上有千萬個問題，卻一個也問不出口。有些事並不是以誠相待便能坦然面對，有太多的無奈和矛盾夾在其中。就算看透了她全部的人生，那又如何？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薇薇老師是成熟美麗的女人，王子津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以往怯懦的他也許不敢多想，但現在他知道該怎麼做，要怎麼做。
　　
　　薇薇老師只要稍稍出一分力推開，他便會知難而退。
　　但她沒有，沒有任何反抗，甚至溫柔地觸摸王子津的臉龐。
　　
　　月光如水。
　　
　　他們接吻，擁抱，索求彼此的身體，深陷無法言語的意亂情迷中。心裡深處卻有種輕輕撕裂般的難受，像是針錐一般。很輕，卻很痛……
　　
　　
　　他醒來時，她已不在身邊。
　　海聲依舊，晨光明亮耀眼。
　　
　　
　　 ※
　　
　　
　　凋落的花葉，新長的枝枒，每件事都有開始和結束。儘管她留下的只有無法解釋的疑惑和難以抹滅的惆悵。　
　　　　　
　　她的觸摸，她的耳語，泡沫般的眷戀依稀在腦海中刺痛著。他知道她為什麼要離開。過去她只是幻想，一夜溫存後，她沒有任何改變。而王子津看清了自己是誰，一個沒有辦法讓她全心面對，又讓她割捨不下的大男孩。
　　
　　等了三天後，終於明白她是不會再回來了。
　　
　　望著鏡子裡頭的自己，摸摸自己的臉龐。那張臉是如此陌生疏離，他沒有辦法從臉上擠出任何一絲笑容，又渴又餓，卻不想喝水或吃飯。什麼事都不想做，只是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發呆。她把自己藏進網路世界，為了不讓任何人發現現實上的她。她說了一個又一個的謊言，編織成王子津對她的幻想。當謊言和幻想破滅，那徹頭徹尾的痛像是一桶寒冷的冰水從頭澆下，凍得他苦寒難當。
　　
　　她沒有把筆電帶走，螢幕上仍然是蹲在草地上的遊戲角色，九尾狐。身旁的飛天貓來來回回，因為她不在而生氣，消氣，又生氣。　
　　
　　王子津按下離開，登出。
　　他很想告訴貓，她不會再上線了，永遠不會。
　　
　　離開遊戲，回到桌面，發現了一個簡單的記事本。王子津原以為裡頭是記錄一些有關於自己或飛天貓的點點滴滴，又或是複雜生活上的蛛絲馬跡。讓他失望的，完全沒有。裡頭只有短短兩行英文和數字。　
　　
　　王子津又打開遊戲，打上筆記本裡頭的英文和數字，他手緊張地發抖。一聲清脆後，三個欄位中，有兩個是空的，九尾狐是最後一個。在看到這畫面的一瞬間，王子津明白了薇薇老師想告訴他的話。
　　
　　她不會再回來了，但他可以繼續她的謊言。
　　至少，有一個人是快樂的。
　　
　　飛天貓：「喂！你這幾天跑哪去了！真的很糟糕耶！」
　　飛天貓：「都三天了！我還以為你和半糖出了甚麼意外……」　　
　　九尾狐：「沒甚麼啦，我和半糖到處玩幾天，抱歉囉。」
　　飛天貓：「真的是這樣嗎QQ？」　　
　　九尾狐：「嗯，因為半糖不玩RO了，他後天要去當兵。」
　　飛天貓：「嗄！真的假的QQ！好過份喔，都不跟我說。」　　
　　九尾狐：「可能他不好意思吧。」
　　飛天貓：「這樣喔……」
　　九尾狐：「沒關係啦，我們還是會聯絡啊。」
　　飛天貓：「也是……那半糖還有跟你說甚麼嗎？」
　　九尾狐：「有。」
　　飛天貓：「嗯QQ？」　
　　九尾狐：「他說，認識我們兩個是他玩RO最開心的事。」
　　
　　九尾狐和飛天貓都沉默了好一陣子。
　　
　　飛天貓：「陪我打月夜貓，我想要她的鈴鐺。」
　　九尾狐：「那有什麼問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