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回 一劍知秋
  
  徐子震喉中鮮血順著劍尖滴下。
  落到地板那一刻,三人同時發難。
  
  錚錚兩聲,莫劍愁左右各擋一劍,後躍翻騰,拉開三人距離。徐子震方才從鬼門關來回一遭,現猶心驚未定,不知是否該上前搶攻。而張春風徐守徐攻,已上前和莫劍愁纏鬥數招。只拆得幾招後,張春風在莫劍愁的凌厲攻勢下只得回劍自守,完全沒有出招的空隙。
  
  莫劍愁的攻勢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烈。
  徐子震正站在後頭,專心致志的找尋莫劍愁的破綻。
  
  但他出劍實在太快,沒有半分猶豫。
  張春風儘管只是全力自守,身上也被劃了好幾個口子。徐子震看見了莫劍愁展現出來的劍意,也知道要如何破莫劍愁的快劍。
  
  快,便要比他更快更狠,更不怕死,但徐子震做不到。
  莫劍愁隨時有死在比鬥場上的覺悟,但徐子震並沒有。
  
  他不動,是不敢動,也是不能動。
  在徐子震心裡,他已經認輸了。
  
  張春風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體力也到達了極限。莫劍愁每出三劍,便有一劍傷到張春風,八卦壇上紅點般般,令人看得怵目驚心。莫劍愁道:「你瞧瞧,那徐大俠自知劍法不如,不敢過來比劍了,虧你剛才還挺劍相救。現在你滿身是傷,他卻動也不動。」
  
  莫劍愁兩劍連下,逼得張春風無力抵禦,接著一腳狠狠踹向他的胸膛。張春風向後翻倒了好幾圈,姿態狼狽。
  
  看見張春風趴在地上滿身劍傷,一口一呼的喘氣休息,莫劍愁點點頭道:「不錯,你很不錯。明知劍不如我,也不怕死地戰到最後一刻,總算是條漢子。沒錢拿的時候,我不殺漢子,只喜歡殺些辱劍怕死之輩。」
  
  莫劍愁提著劍,一步步往徐子震走去。徐子震早已嚇得六神無主,只怕莫劍愁一劍攻來,他便會棄劍求饒。
  
  莫劍愁走沒幾步,氣弱體虛,傷痕累累的張春風又挺劍上前,他疲弱地道:「此次陽神論劍……另選盟主只居次要,最重要的是凝結我們陽神眾人同心抗敵,你仗著劍法高強,便侮辱我們陽神弟兄……就算我劍不如你,我也決計不會向你認輸,我還沒死……你出劍罷……」
  
  莫劍愁冷笑一下。
  面對自尋死路的人,他從不介意送他一程。
  方才與張春風相鬥數十招,不是殺不了他,只是不想殺。
  殺意已動,長劍一抖,回頭便是胸口一劍。
  
  
  然而,這劍卻刺不出去。
  
  
  另一把劍抵在莫劍愁的劍身上,刷的一聲,往旁邊盪了出去。這力道並不強不弱,卻十分巧妙,正好盪往持劍手腕最難出力的地方。
  
  莫劍愁順著劍勢往左躍了兩步,長劍才不致脫手。他縱橫江湖十餘年,這是第一次差點被人卸下兵刃。而且對方還是用劍,不是軟鞭鎖鏈一類的奇兵異物。然而最讓莫劍愁感到吃驚的,出劍之人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
  
  「喂,黑衣大叔,你說的話是很有道理。但也不一定真要殺人吧?眼下兩位都被你打敗了,換我來向你討教討教。」龍劍飛盯了他一會兒,又道:「哎呀,不用猜我是誰啦。你肯定不認識我。你劍法這麼厲害,我都不認識你了。而我劍法又比你厲害一點,那你一定更不認識我啦。」
  
  莫劍愁道:「小子,你和沈傅言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你的劍招裡藏著飛燕還巢手的『鬼燕叼草』?」又道:「你能把指法練成劍招,很不簡單。」
  
  龍劍飛搔搔頭,不好意思地道:「別人不常說『以指代劍』,用兩根手指在那比劃劍招,我只是反過來『以劍代指』,那倒也沒甚麼。順道一提,我是給沈伯伯養大。你和沈伯伯又是甚麼關係?」
  
  龍劍飛一邊問,一邊向壇下蕭笑笑死命地招手使眼色,細聲道:「喂!三沒有姑娘!還不快把你大師兄帶去療傷,還有那什麼蓬萊米徐大俠,他都快尿褲子啦。趕快把他們帶走,省得我綁手綁腳。」
  
  蕭笑笑聽聞龍劍飛提醒後,連同三師姐趕緊將張春風師哥從八卦壇上扶下,徐子震自知劍不如人,也默默離開。壇上只留下莫龍二人。莫劍愁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與龍劍飛相視而對。儘管莫劍愁不明白眼前青年來歷,卻對龍劍飛所使的劍法很有興趣。
  
  眼前青年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劍意,都與自己那麼相像。
  八風旗恣意飄揚,兩人靜如止水。
  
  正等一個契機,一個徵兆。  
  
  因為他們都是同一種人,理由不同,但同樣視劍如命。
  唯有這兩名劍客交手,才能擦出驚天動地的花火。  
  
  龍劍飛有種感覺。
  練劍三年就是為了這一刻。
  清晰明白,無法解釋,不可動搖。
  只有站在頂端的劍客,才能體悟這種孤獨蒼涼。
  
  龍劍飛心若止水,匯流全身四周,感受每一分流動。
  無論是天,是地,是風,是樹,是葉,還是劍。
  他都能清清楚楚感受到。
  
  霎那,時間彷彿被無止盡地拉長。
  眼前對手的身影化為黑白,莫龍二人同時踏步──
  
  
  
  迎風一劍。
  
  
  
  僅僅一招。
  灌注彼此生命的一招。
  縱然只是一瞬間,卻已明照千古。
  
  他們之間沒有恩怨情仇,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誰輸誰贏,誰生誰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見證過彼此的存在。
  
  莫劍愁的劍穿過了龍劍飛的肩骨。
  劍身直刺入柄,鮮血淋漓。
  
  而龍劍飛的劍柄,抵在莫劍愁咽喉前。
  但他的劍已沒了劍刃。
  
  方才兩劍相交,劍尖與劍尖相刺而對。火花逬裂,莫劍愁的黑身長劍折斷了龍劍飛的劍身。莫劍愁劍尖也因此偏離了龍劍飛的胸膛要害。而龍劍飛的劍縱然沒了劍刃,仍精準無誤的送入莫劍愁的咽喉裡。
  
  千錘百鍊的一劍殺意──
  莫劍愁千真萬確地感受到長劍穿喉。
  
  他沒死,只因為手上兵刃乃玄天龍鐵所鍛造,劍身黝黑沉重,鋒韌凌厲。龍劍飛手上只是尋常兵刃,被黑劍折斷,雖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無論龍劍飛受傷多重,甚至因傷重而死,都無法改變莫劍愁已經輸了的事實。
  
  他們比的不是兵刃,不是生死。
  而是劍意。
  
  莫劍愁抽回長劍,龍劍飛的鮮血灑了一地:「陽神論劍,原想一會名滿天下的雲無天,傳言他的凌霄劍法早已青出於藍。沒想到遇不著雲無天,反而遇上你這不世奇才。你不過二十出頭,便已到達我三十歲才體悟的境界……並且無有不及,我想雲無天也不是你的對手了,我只想問,你的劍法是如何練來?」
  
  龍劍飛捂著傷口道:「正巧不巧,是雲無天傳我劍法。」
  莫劍愁道:「我不是問誰傳你劍法,而是你如何練來?」
  
  眾人聽得莫名所以,但龍劍飛立刻明白莫劍愁的意思,回道:「每日練劍六個時辰,整整三年。是以百葉齊舞,也能一劍盡穿。」
  
  莫劍愁聽聞,臉色閃過一絲詫異。接著左手持劍,在眾人前把練劍的右手腕給斬了下來。莫劍愁面色分毫不動地點穴止血,接著說道:「我曾立過重誓,只要敗了一次,便自斷右腕,從此封劍。長風落葉,一劍知秋。沒想到你已到達劍穿百葉的境界,敗在你的劍下,我心服口服。」
  
  「這劍,送你了。」莫劍愁把長劍倒插於地,應聲而入。八卦壇乃金剛堅石所造,此劍卻能輕易嵌入,實非一般。
  
  莫劍愁說來則來,說走則走。他只求能遇到值得與自己一戰的對手。遇到了,戰過了,便沒有甚麼好留念了。他離開前,仍未過問龍劍飛的名字,但知不知道名字又有何重要?他一生求劍,如今已了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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