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他是誰?」姜一方站了起來,疑惑地向小君問道。那個男人一走進地下酒吧之後,眼神就沒從小君身上移開過;臉色有些蒼白的他穿著三件式的合身西裝與深紅色的領帶,打扮很正式,很顯然地是為了小君。
  
  「………」小君沉默。
  
  「想必你就地下酒吧的Peter了,姜一方先生。」紅領帶男人面帶笑容地走到姜一方面前三步之遙,略帶夸浮地說道:「前些時候聽聞過你的名字,那半個月的新聞可說是鬧得沸沸揚揚啊,也多虧了姜先生勇於出面,懲治那些結黨營私的不法之徒,可說是替天行道,大快人心啊!」
  
  紅領帶男人說得雖然都是事實,卻感覺像是用了層層謊言包裝起來的精明話術,彷彿要他用同樣的方式在描述另外一百件毫無相關的事,他也能夠說得朗朗上口,倒背如流。姜一方的戒心一起,右手往右大腿處後微微靠去,以便能夠在第一時間抽出防身用的甩棍武器,那並非姜一方有心為之,純粹是因為感受到了眼前男人身上的危險氣息而下意識地做出本能反應。
  
  「別衝動,今晚我不是來找麻煩。」紅領帶男人提起手指,警戒地提醒著;這讓姜一方感到相當驚訝,畢竟這點細微的本能反應,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而一旁小君仍然沉默者,彷彿在看表演般地沉默;但無論小君此時正在思索些什麼問題,能夠得到小君的視線注意,讓男人感到十分地開心。男人頓了頓,決定收起夸浮的言行舉止,在小君面前拿出最大誠意的尊重。
  
  「我本名叫做吳雅人,外號烏鴉。我曾經是你們前身——三丁組織的一員,也算是小君的同輩。在後三丁時期,三丁分裂成了兩大派系,李政司一派、以及殺手七號一派,我選擇加入了殺手七號的陣營,協助他滲透台灣的政府體制,執行七日革命的計畫,當年在台灣發生的恐怖攻擊事件中。同一時間,一共有九處地方遭到恐怖攻擊,而我正是負責其中兩處的炸藥設置。也就是說,七日革命所釀成的數萬死傷人數,有九分之二要算在我頭上。這樣你知道我是誰了嗎?我,吳雅人,才是真正幫助殺手七號實現理想的夥伴,是他真正的繼承人。」
  
  「可憐。」小君終於打破沉默,語調平淡地說道,「至今還沒從那個虛幻的夢境中醒來嗎?你所追隨的,並不是殺手七號,而是七號的一個執念罷了。」
  
  「我喜歡妳的一針見血,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了。」烏鴉絲毫不受小君的話語影響,關於殺手七號之死的真相,烏鴉知道的並不比李政司要少多少。
  
  「但是,就算我追逐的只是殺手七號的執念,但你們仍然沒有成功的阻止我,一次也沒有。我殺了太歲,拿到了李政司的骨髓,製造出沒有副作用的Freeze,這大半年來,Freeze已經滲透到了每張犯罪者的溫床上,伺機等待著失控、爆發的那個時刻。而殺手七號的親生兒子,那位受妳青睞的男人,只能像野狗般地找尋我故意丟給他的骨頭。小君,妳真的以為李政司可以在虎頭山找到讓妳心安的答案嗎?」
  
  「是嗎?但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姜一方捲起袖子,不排除在此地開戰的可能性。他自然知道烏鴉是誰,從追查德菲諾特藥廠的線索,再到提供資金給面具幫組織,以及進行補完Freeze毒品的研究計畫,都明白指向烏鴉一人;而烏鴉就在眼前,就算無法窺得真相全貌,至少可以得到一個片面解釋。
  
  「Peter,不要輕舉妄動。」小君冷靜地說道,「還有你也是,烏鴉,你們兩個人都給我冷靜。」
  「小君小姐。」姜一方轉頭。
  小君慎重地點點頭,她早就知道虎頭山是個陷阱。
  
  三人來到地下酒吧的吧檯,小君和烏鴉若無其事地坐在吧檯前,姜一方則回到工作岡位,在其他人眼裡,他們就像是另外一組客人,沒有任何異樣。
  
  「都來了,想喝點什麼?」姜一方洗完手,背對著烏鴉,一邊擦拭著手巾。
  「不用了,謝謝。」烏鴉。
  「如果我會在你的面前下藥,豈不是像個白癡了嗎?」
  烏鴉轉頭向小君問道:「你們的員工守則沒有提到要對客人禮貌一點嗎?」
  
  「Peter不是員工,他是地下酒吧的調酒師,根據我對他的要求,是沒有要求,所以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小君直言,「今天他會把你當作王八蛋一樣的沒禮貌,是因為你就是個王八蛋。」
  
  「我要半杯紅酒,加半杯蘋果西打。」烏鴉想了想,又說道,「算了,四分之一紅酒就好,四分之三蘋果西打,冰塊多一點。」聽聞後,姜一方點頭。
  
  「口味真健康。」小君。
  「當然了,癌症比子彈可怕。」烏鴉笑道。
  「這麼看來,這兩樣都弄不死你了,真可惜。」
  「妳在生氣?」烏鴉猜想,「是因為我拿走李政司骨髓那件事?」
  「烏鴉,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如果我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妳,妳相信嗎?」
  「我不相信。」
  
  「兩年前,妳對所有人撒了一個謊言。」當烏鴉說到這裡,姜一方手上的蘋果西打停下動作,烏鴉轉頭說,「不包括你,Peter先生,當時你還在九龍城寨深耕呢,自然不會知道。我是說,當時三丁裏頭的所有人,小君讓每個人都以為她自殺了,包括我、包括李政司,包括殺手七號,畢竟在那個混亂的時代,誰忽然死掉了都不奇怪啊。但我仍然無法接受,我還因為這樣和李政司打了一架,雖然最後,是慘兮兮的我被李政司揍得躺在醫院好幾個月;那時候的李政司還真得善良,連我這種無惡不作的壞人都捨不得殺,和現在快被逼瘋了的狼狽模樣一點都不像啊。」
  
  「為什麼要提這件事?那已經過去了,也和你無關。」
  
  「怎麼能說和我無關呢?妳可是住在我的心裡,聽到妳的死訊,我真的認為和世界末日沒有什麼兩樣了。」
  
  「世界末日?真可笑,你是說因為你愛我?就算你愛我,那你又為什麼愛我?因為我長得比較漂亮?世界上比我漂亮的女人多得是了。別把你的病態思想全都推到我身上。我曾經把你當作朋友,但也只是曾經。」
  
  「妳說對了,小君。我就是個病態的、思想怪異、人格扭曲,無法理解每個人口口聲聲說的平凡的幸福,那對我而言毫無意義;對我而言,親手掐死一個人和親手捏死一隻螞蟻沒有任何差別,唯一相同的地方是——都沒有感覺。我就是一個病態的、沒有感情的人。但我卻被妳深深吸引著,如同飛蛾撲火。因為我在妳身上看到了與我相同的特質,如果世界上只有一個女人可以理解我,那麼那個女人就是妳,唯一的妳。即使妳不愛我也沒有關係,因為我並不想和你在一起,也不期望妳愛我,我甚至不奢求妳願意理解我,只要我知道妳『能夠』理解我就夠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在心裡深處,是個和你一樣病態的女人?」
  「是的,待在李政司身邊的妳,只是妳的偽裝之一。」
  「那你有沒有想過,那個病態的小君,其實也只是我的偽裝之一呢?」
  
  「就算如此也沒有關係。」烏鴉輕輕地嘆了口氣,雖然是嘆氣,聽起來卻是滿足地、充滿感激的笑語。
  
  
  「重要的是,謊言還在繼續。」
  
  
  小君沉默。
  彷彿時間凝結了般,深深地沉默不語。
  
  
  「我真的很想知道,當妳和李政司上床時,心裡想的人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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