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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梗當思無梗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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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6月 05 週日 201121:48
  • 飛龍劍客龍劍飛 後記


也許會有不少人意外,飛龍劍客的故事約是在2007年構思完成,那時我甚至還沒當兵。也是那段還在摸索寫作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我閱讀了大量古龍小說,幾乎全古龍小說都看了。趁著當下對武俠的著迷,又回頭把金庸小說重看了幾部,還有當時很夯的天觀雙俠。古龍小說裡,我最喜歡的一部就是多情劍客無情劍,最喜歡的角色就是阿飛和林仙兒。
  
龍劍飛的飛字就是受阿飛的影響。而故事中表現不多不少的柳柔韻則是仿冒林仙兒寫出來的角色,不過比起古龍大量描寫林仙兒的性場面和她的心狠手辣,柳柔韻只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大部分的故事都是從頭到尾依序慢慢構思,比如殺手行不行,從2008年底開始寫,最近幾個月才決定好結局(別問我結局,小心我毒啞你)。然而飛龍劍客正好相反,最一開始決定好的不是店小二,不是寒多情,更沒有雲無天。而是最後一幕的情景,獨自一人站在荒沙大漠上自我放逐。
  
為了描寫最後一幕的景色,才開始慢慢往前推演。一開始,也被保留到最後的想法,就是龍劍飛成為江湖上的大魔頭。人會成為魔頭,一定有他的理由,無論是龍劍飛,還是殺手行不行中的林森。
  
不難發現,飛龍劍客全書的劇情發展皆是早已被寫到爛的老梗,武學奇才的資質,江湖陰謀,青梅竹馬的寒多情,至交好友的背叛,武林論劍,還有一定不能少的小師妹女二角。
  
唯一不落俗套的,就是龍劍飛在經歷大起大落後,並沒有像其他武俠小說的主角一樣有個圓滿結局;揭穿反派陰謀成為大俠英雄,就算沒辦法和第一女主角在一起,也會有痴心不換的第二女主角相伴。
  
寫給龍劍飛的結局是;浪跡天涯十餘年,日夜活在明刀暗劍的仇殺中,最後只能來到沙漠自我放逐,也與自盡無異。
  
或許你會認為龍劍飛是為了大義而犧牲自我,但他與風人傑無冤無仇,便一劍把他殺了,也別說因為任何理由而尋龍劍飛復仇的江湖人士。如果我之前有多寫篇幅,入魔後的龍劍飛一樣是殺人如麻。
  
原來是想先從中年的蕭笑笑帶著門下弟子出來尋龍劍飛報仇開始寫起,他們的所見所聞都把龍劍飛描述成一個武功冠絕卻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在江湖上幾經波折後,最後終於找到龍劍飛留下來的遺物。蕭笑笑這才悲從中來,對幾個弟子述說年輕時與龍劍飛相遇的往事……故事再從龍劍飛小時候接續。
  
飛龍劍客龍劍飛可寫成一個很龐大的武俠小說,甚至以龍劍飛入魔當成背景再寫一個年輕劍客當主角也是完全沒問題。
  
不過最大的問題是我個人,我只是剛起步的寫手,也許想法不錯,但我自知沒辦法將他完整表現出來,尤其又是華人淵遠流長的武俠小說。不論是用字遣詞還是歷史背景的設定上,我沒辦法寫出理想中的飛龍劍客。所以飛龍劍客的故事被我保留了很久,原本以為至少要等到寫完殺手行不行後,寫作能力才能提升到可以寫出飛龍劍客龍劍飛的程度。
  
而去年初蓋亞接下了與易吉網的合作案,便詢問我有沒有意願為他們的網路遊戲寫一篇武俠小說。對一個成天想出書賺稿費想到快發瘋的新人作家我當然是一口答應。當時別說殺手行不行,我一本書都沒出過。無論如何,還是得謝謝蓋亞給我表現自己的機會。
  
感謝歸感謝,接下來是非常匆忙的寫作流程,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真正被編輯「催稿」的壓力。寫作飛龍劍客從開始到結束大概一個半月,前兩個禮拜還是二月的年節期間。最後兩回更是在交稿的前一天半夜才爆肝寫完。
  
因為時間上的不足,導致許多地方都被精簡了,才會有讓讀者看起來劇情感人,節奏趕人的感覺。畢竟七多萬字的飛龍劍客,時間流逝了約四十年左右。比起寫了四集還在大二打混摸魚的殺手行不行,的確是趕人得不可思議呀!
  
就飛龍劍客這部作品,我給自己打個六十分左右。不過有些意外的,看過實體書本的讀者普遍給予不錯的評價,和最近連載的反應有些差距。往好的地方想,又或許是你們對我的期許更高了,才會覺得飛龍劍客不如預期吧。
  
我無法否認飛龍劍客是一部商業化的作品,不過對個人而言也是特別的寫作經驗。雖然無法將理想中的飛龍劍客全心全意寫完,而是以宣傳網路遊戲的商業小說呈現……但也因為如此的機緣和環境壓力下,飛龍劍客的故事才得以和你們相見,否則按照我自己的步調來寫,不知道又是幾年後了。
  
飛龍劍客龍劍飛是我第一部武俠小說,也可能是最後一部。不過呢,哪天忽然想再挑戰一次武俠小說也說不定……畢竟,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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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個人分類:飛龍劍客龍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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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6月 03 週五 201110:47
  • 飛龍劍客龍劍飛 二十三回

二十三回 天下無情
  
  
  一夜過去。
  惡火燒盡多少千古絕調,燒盡多少江湖恩怨。
  卻燒不盡龍劍飛滿腔仇恨。
  
  
  地牢裡,陸鼎元被雲無天挑了手筋腳筋,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他面黃肌瘦,遍體鱗傷,一隻眼睛還被打瞎了,雙手被鐐銬鎖在牆上。
  
  當陸鼎元看見龍劍飛時,他開心地笑了。
  
  雲無天視陸鼎元為死仇,又處心積慮地陷害龍劍飛,這一切陸鼎元都看在眼裡。所謂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看到朋友來,他還能不開心嗎?不等龍劍飛開口,陸鼎元急忙釋出他的善意,道:「唉……你也被雲無天算計了麼?龍少俠……」
  
  「他已經死了。」
  
  悲傷一閃即逝。陸鼎元被關在地牢裡已經好一段時間。他已想通雲無天恨他入骨,也不再抱任何父子情誼的希望。在雲無天心中,父親永遠只有雲破天一位。現在聽到龍劍飛如此說道,陸鼎元喜不自勝。
  
  龍劍飛曾被雲無天誣陷為不義之人,苦受欺凌唾罵。雖然陸鼎元現已半殘半瞎,但以他過去的江湖地位與立場,正是澄清龍劍飛清白的最好人選。雲無天也是想到這一環,才沒有下手殺了陸鼎元。


  陸鼎元心想:「現下雲無天已死,而我又是龍劍飛這楞小子唯一的依靠,若沒有我為他澄清罪名,他此生也別想在陽神地混下去了。若他投靠風人傑那斯小賊?不打緊,山海經圖的遺失,陰神派定將把罪過都推給龍耀祖後人的他……
  
  只怕天下已無容他之所,走到哪都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他唯一的選擇只有投靠我。沒錯,只要我好好待他,好好利用他,哪怕──」
  
  
  陸鼎元才想到一半,便人頭落地。 
  
  
  龍劍飛不要清白,不要雲無天死後還要身敗名裂。
  那是對雲無天最後的情誼,也是對寒多情最後的溫柔。
  
  自此之後,江湖人人盛傳──
  陰神魔頭龍劍飛橫刀奪愛,劍殺雲無天夫婦,火燒凌霄天宮。
  手段兇殘,天怒人怨,人人得而誅之。
  
  消息傳回九黎族長風人傑的耳裡,讓他十分驚訝欣喜。現今陽神派中,風人傑唯一忌憚只有雲無天一人。沒想到還未與他一決死戰,他便被龍劍飛殺了。風人傑調查了龍劍飛的身世來歷,發現他的確是三苗後人。但龍耀祖一事一直讓風人傑耿耿於懷。使他無從判斷龍劍飛是敵是友。
  
  風人傑昔日以一柄九黎天霸槍與雲破天於逐鹿大野一爭長短。他一直把雲破天當成這輩子最可敬的對手,雖說兵不厭詐,但每當想到雲破天的壯烈慘死,風人傑心中種有股說不出來的遺憾……
  
  
  雲無天死後三月。
  
  
  風人傑整兵囤草多時。
  聚眾五千精良鐵騎於崑崙山腳下,欲一雪受伏羲奇襲慘敗之恥。
  
  軍容威武浩蕩,紮營百里。
  
  風人傑身披黑甲戰袍,手持九黎霸槍。風人傑年過半百,勝當壯年,武功氣力比起過去絲毫不減。而臨敵經驗與氣度已不可同日而語。九黎族長座鎮大軍之巔,氣吞天下的霸氣猶然而生。
  
  起兵征戰的前一晚,距離破曉還有幾個時辰。
  風人傑飯飽酒足,精神通暢,便拿起長槍在營後山林裡練武習槍。
  他自十歲苦練槍法,自今四十餘年。
  
  風人傑滿身大汗,流水行雲,槍勁所發之處,無不石破地裂。他大喝一聲,力穿山河,眼前一塊十人圍抱的大石便被他全力一刺下轟然粉碎,當真驚世駭俗。比起過去雲破天的破雲掌,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石碎裂後,風人傑才發現有一位劍客站在後頭。
  陰神之首的驚人武藝,他盡收眼底。
  
  風人傑哼了一聲,看劍客身上沾了不少血跡,仍然從容地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氏族血戰將至,我軍戒備森嚴,你肯定花了不少工夫才到這兒來。看你的模樣,你便是傳聞中的飛龍劍客吧?」
  
  「我是。」
  
  「你是來投靠我?還是來殺我?」
  
  「殺你。」
  
  「哈哈,你憑甚麼認為你殺得了我──」在龍劍飛回答殺字時,風人傑已然動了殺意,在風人傑說到我字時,長槍一抖,直往龍劍飛咽喉要害刺去。
  
  
  
  
  
  劍芒一閃,血花滿天。
  風人傑的頭顱在地上滾了兩圈半。
  
  
  
  
  
  「行了,我不聽死人囉嗦。」
  龍劍飛還劍入鞘,面無表情地冷冷說道。
  
  這一劍讓飛龍劍客的名號響徹江湖中每一個角落。
  中原各大族派皆視他為死敵,誓死追殺。
  
  幾年後,兩派甚至屏除了歧見,共議屠龍大會,天下圍攻。
  氏族漸漸忘記彼此對抗的原因和堅持,取而代之的,是誅殺魔頭龍劍飛。
  
  人生在世,本來就有太多的無可奈何。
  此時此刻,世上已無龍劍飛容身之所。
  
  龍劍飛只得浪跡天涯。
  孤身一人。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夏冬甫往,又復春秋。 
  
  
  
  
  
  十年後。
  大漠無情,飛沙滄桑。
  
  龍劍飛來到一片荒蕪,殘著風沙漫天劍舞。
  他在荒荒大漠上刻下了四個字。
  
  
  天下無情。
      
                        
  那四字不過出現半分瞬息,便被風沙化去,渺無蹤影。
  從此,武林中再也沒有龍劍飛這個人。
  
  
  
  
  
  
  
   
  
  
  
  
  
  
  
  
  
  
      百年氏族恩怨,一絲兒女情長

          惆悵人間無奈,長埋千古風沙
  
  
  
  
  
  
  
  
  
  
  
  
  
  
  
  
  
  
  江湖中,
  我有個名號叫飛龍劍客。
  
  只要我高興,我可以殺任何一個人。
  我不介意別人怎麼看我,只是不想別人過得比我更開心。
  
  年輕的時候總想知道沙漠的另一頭到底有什麼。
  等到真的走過去了,才發現其實什麼都沒有。
  
  風沙不會回頭,
  時間不會重來。
  
  我曾經愛過一個人,
  這輩子我只過愛過這麼一個人。
  
  名多情,
  人卻無情。
  
  
  
  
  
  
  
  
  
                      ── 飛龍劍客龍劍飛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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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個人分類:飛龍劍客龍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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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6月 02 週四 201114:25
  • 飛龍劍客龍劍飛 二十二回

二十二回 蠶絲
  
  阿飛,當你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伏羲氏的劍客來到我們客棧時,我知道發生了甚麼事。關於江湖上的傳言,我相信你,相信我們一同生活十幾年的牽絆。相信你絕不會做那樣的事,就算死了也不會。
  
  二十年前,我是伏羲氏的一兵之長。為了陽神的一統大業,我偽裝身分,來到三苗氏盜取《蠱毒寶典》。沒多久,我便被龍耀祖發現身份。但他並沒有殺我,反而原諒我包容我。或許是他們在欺騙我,好獲得我的信任。
  
  但一年年過去,我知道並不是那回事。
  三苗龍家,是第一個主張與陽神派和議停戰的家族。當然,這想法不僅得不到九黎氏的支持,連三苗族內也因此內戰不斷。大戰結束後沒多久,九黎氏與伏羲氏達成短暫的和平協議,但三苗氏的內戰卻從未停止。
  
  後來龍耀祖做了一個決定,他決意離開三苗氏。離開時,他帶走了陰神派視為至寶的《蠱毒寶典》。除了醫藥毒術外,裡面隱藏了山海經圖。山海經圖記載自古以來山河天地的萬相易動,以及陰神三氏互通來往的地底秘道。
  
  山海經圖攸關陰神派的生死存亡,所以龍耀祖把蠱毒寶典分成兩部。一半在我這,一半在自己身上,從此我們分道揚鑣。
  
  我帶著你來到蘇州過生活,而龍耀祖則隱居深山。江湖上柳柔韻與龍耀祖沸沸揚揚的傳聞,根本是無稽之談。龍耀祖曾愛上一位蘇州女子,但她有了身孕後卻嫁給別人。龍耀祖當然深愛著柳柔韻。因為他就是柳柔韻的父親。
  
  龍耀祖個性木訥不善言詞,又曾自毀容貌。為此他變得十分自卑,但對於柳柔韻,他仍是無怨無悔地付出。他不顧一切為欠下巨債的柳家人賣命奔波,只求那女人告訴柳柔韻他的親生父親是誰。而之後的滅門悲劇,你也知道。
  
  四年前,雲無天為了柳家而殺了龍耀祖。接觸了晚年孤寂的龍耀祖,雲無天多少知道山海經圖的秘密,甚至已經得到了半部經圖。因此傳聞他可能來到蘇州參加劉府喜宴,我便懷疑他是不是為了餘下半部經圖而來。於是我把下半部山海經圖的秘密藏在抄本裡頭,希望你能帶著它遠離世事塵囂。
  
  我告訴你龍耀祖的身份,更出言激你尋雲無天報仇。我熟知你個性頑皮,要你做的事你偏偏不想做,你赤子童心,不曾被半點仇恨沾染過,我知道你絕不會尋雲無天報仇,多半會挨著被我打罵的風險,去尋你的寒小情人。
  
  然而事與願違,我猜對前頭……
  卻猜不著你會和雲無天成了知己好友。
  
  就在我提筆遺書的今日,外頭傳來消息。伏羲氏已率大軍奇襲江南武夷,血洗九黎。九黎氏為此元氣大傷,退守深山。伏羲氏因不慣江南風水,在一舉屠城後已從武夷撤軍,返回崑崙。
  
  自軒轅氏滅族,陽神派已不是陰神派的對手。陰神派不戰,只因他們也不願妄動干戈。伏羲氏奇襲發難,想必已得山海經圖,獨厚天時地利。九黎三苗生性曉勇善戰,寧死不屈。這把天下戰火,又不知會延燒到何年何月……
  
  我只想告訴你,無論誰輸誰贏,征戰後不是和平,而是更多的仇恨。
  還記得從前在苗疆生活時,總是被其他的小孩兒排擠欺負。
  但你從沒有在意過,也明白那並不是他們的本意。
  那時,我便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孩子。
  
  阿飛,忘了這一切吧。
  去尋你最思念的寒姑娘,帶她遠走中原,再也不要回來了。
  
  
  ※
  
  
  寒月當空,簾幕垂首。
  美人醉笑,錦緞華綢。
  
  
  「雲郎,你終於願意與我在一起了。」


  雲無天與柳柔韻衣衫不整地躺在溫暖的絲綢襖床上。她笑得嬌媚燦爛,依偎在雲無天身旁。柳柔韻纏上雲無天的胸膛,對於方才的纏綿仍然心頭猶甜。
  
  雲無天的耳朵動了動,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他對柳柔韻笑了笑,走到櫃子旁,拿出一瓶甜酒。他含了一口,走向柳柔韻,溫柔地把甜酒送進柳柔韻嘴裡,好似對待深愛的情人般,酒甜猶在嘴邊──
  
  雲無天一手把她狠狠推開。
  
  
  「無所謂願不願意,不過是樁買賣罷了。」
  
    
  柳柔韻倒在床上,怔怔看著眼前男人。
  她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天下間多少人妄想對自己一親芳澤。她的臉龐、她的身段、她的柔聲、她的狂野。她的一舉一動都足以讓天下男人瘋狂。每個與自己有過露水一緣的男人,無不對她百依百順,死心蹋地。
  
  她以為只要有過幾次,便能征服雲無天,征服這天下第一的男人。她自己也知道,也許她並不是真上愛雲無天,而是愛上征服男人的成就感。
  
  無論如何,柳柔韻都錯了。
  錯得離譜可笑。
  
  柳柔韻給了他靈魂,給了他身子,甚至為他殺人。在給了全部一切之後,雲無天看著她的眼神仍然沒有絲毫改變。像是在路邊到看一條對他搖尾乞憐的小狗,空盪的眼神裡除了半分同情外,什麼也沒有。
  
  
  凌霄天宮,雲無天臥房外的另一頭,是寒多情的閨寢。
  他們已成婚半月,卻一次也沒有同床過。自從龍劍飛離開後,寒多情像少了幾分魂魄。吃得少、睡得少,連丈夫雲無天愛聽的曲子,也彈得少了。
  
  夜晚,寒多情坐在窗邊,任由往事馳聘憔悴。她的冷淡不僅折磨雲無天,更折磨自己。寒多情也知道,雲無天現在正與另一個女人在臥房裡,但不生氣也不嫉妒,只是感到難過。
  
  不是為了雲無天的荒唐難過,而是為了雲無天的痛苦。
  寒多情離不開雲無天,正是因為她了解他的痛苦,知曉他的悲傷。
  
  寒多情想幫他承擔些許,但只有一些些,便已壓得她無法喘息……她覺得自己是一條吊掛在懸崖上的細繩。是唯一支持雲無天,不讓他落入深淵的唯一依靠。但她又怎麼曉得,在那條繩子上的人並不是雲無天,而是龍劍飛。
  
  
  雲無天早已身埋萬丈深淵,沉淪到底。
  
  
  一想到龍劍飛,寒多情又流下兩行清淚。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怎麼此時,會在此地瞧見龍劍飛呢?
  
  寒多情茫茫然走了過去,溫柔地撫摸龍劍飛的臉龐。
  手指傳來微溫的感觸,告訴她那不是幻覺。
  但龍劍飛的表情卻比寒雪還要冰冷。
  
  
  「跟我走。」
  
  
  龍劍飛拉住寒多情。
  深深吻她。
  
  
  一股寒意從柳柔韻的心底竄起。看到雲無天此時的眼神,她終於明白了一件事,雲無天愛不愛她都已經無所謂了,那不會有任何差別。雲無天活著,就只是為了復仇。為了復仇,他可以什麼都不要。
  
  「妳以為只有妳才會下毒嗎?」
  
  雲無天站起身來,穿上衣服,冷冷問道。柳柔韻想起雲無天用嘴巴餵她喝的甜酒。已經太遲了,她僵倒在床上,憤怨地看著雲無天,身體完全無法動彈,神智卻很清楚,但那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雲無天提起油燈走到門口,然後望著床上的女人。柳雲韻絕望地以為雲無天會跟她說聲抱歉,或是辱罵修辱她。但雲無天一句話也沒說,便把油燈擲到房裡,任由燭火恣意延燒,隨即轉身離去。
  
  
  寒多情深深的吻著龍劍飛。
  此時此刻,她真的想放下一切,與他遠走高飛。
  但是她沒辦法。
  
  
  她無法在雲無天面前答應龍劍飛的要求。
  
  
  雲無天站在門口。
  面無表情地望著眼前依戀不捨的兩人。
  
  
  「阿飛,別來無恙?」
  
  
  同一個人,同一句話。
  但龍劍飛已不再是過去的龍劍飛。
  
  「我要帶她走。」
  「可以,但是你得先殺了我。」
  「我不想與你動手。」
  
  「你是怕輸?還是怕死?」雲無天冷冷笑一笑,又道:「要知道,我殺李恨短和沈傅言時,一點猶豫都沒有。」
  
  
  「住口!!」
  
  
  龍劍飛嘶啞地大吼。
  長劍瞬間抵在雲無天的心窩前。
  
  看完沈傅言的遺書後,龍劍飛已猜到陷害自己的幕後真兇就是雲無天。
  甚至明白,雲無天為什麼要這麼做。
  雲無天並不恨龍劍飛,沒有任何恨他的理由。
  甚至,龍劍飛是他唯二不恨的人。
  
  雲無天只想要龍劍飛恨他,用一輩子去恨他。  
  那樣他才能走得安心,安心地把寒多情還給龍劍飛。
  
  
  「認識你們,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雲無天對著寒龍二人微笑。
  笑容開朗純真,彷彿像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可認識我,卻是你倆這輩子最大的不幸。」
  
  
  雲無天笑容依舊,淚如雨下。
  龍劍飛想把劍抽回時,已然遲了。
  
  
  長劍沒入胸膛。
  
  
  雲無天帶著笑容緊咬牙根,血一滴一地淌,他一步一步地走。
  直到長劍從他背後穿出,與龍劍飛面對著面。
  
  
  「祝你跟寒姑娘鶼鰈情深,白頭到老。」
  
  
  雲無天說得清楚,說得仔細。
  說得了無牽掛。
  
  
  雲無天走了二十年,終於走過那大石,回到父親身邊。
  
  
  「雲……大哥……雲大哥……」龍劍飛沙啞的喉嚨只能乾扁地擠出這幾個字。他無神晃著頭,手顫抖著觸碰雲無天的屍身。
  
  漸漸,大火延燒而來。
  被火焰燒毀的支助龍架紛紛倒地,越燒越烈。
  沒有多久,惡火包圍了龍劍飛他們三人。
  
  寒多情走到龍劍飛身旁,從懷中拿出一串鑰匙給他。龍劍飛認得,是玄天龍城的地牢鑰匙。龍劍飛不明白此為何意,她又道:「出去以後,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清清白白,快快樂樂的活下去。」
  
  「為什麼這麼說?那妳呢……那妳呢?啊?啊!!!」
  龍劍飛看著寒多情,驚懼地大吼。
  
  
  「不要啊啊啊啊!!!!」
  
  
  惡火焚天。
  寒多情當著龍劍飛面前,用匕首切腹自盡。
  
  寒多情軟倒在龍劍飛懷裡,氣若游絲地道:「阿飛,雲公子曾捨命為我擋了一劍……如今我……如今我終於還他了……與他已兩不相欠……這樣……這樣我才有資格做你的妻子……只可惜,我們要等到下輩子……」
  
  龍劍飛握著寒多情的手,分不清是血還是火的紅。只能在茫茫火海中,聽寒多情含笑唱完最後一首曲子……
  
  
       時空阻隔豈止長路迢迢
  
     情絲纏繞豈是長髮飄飄
  
          何問紅塵寒心人
  
        總是多情惹煩惱

  
  
  春蠶尚有絲。
  他卻已無淚可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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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個人分類:飛龍劍客龍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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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6月 01 週三 201117:59
  • 飛龍劍客龍劍飛 二十一回

二十一回 遺書
  
  「喂!龍劍飛龍大俠!醒醒啊!臭小二!快醒醒!」
  
  三更半夜,蕭笑笑把油燈放在一旁,搖著躺在地上昏睡不醒的龍劍飛。龍劍飛的身體燙得厲害,身上的傷口慘不忍睹。蕭笑笑為他簡單包紮後,捏開龍劍飛的嘴,送了兩顆補氣回神的丹藥,希望能對他的虛弱的身體傷勢有所幫助。
  
  片刻後,龍劍飛悠悠轉醒。
  一睜開眼,便瞧見破涕為笑的蕭笑笑姑娘。
  
  「太好了,你沒死,你沒死啊。」
  「蕭……咳咳!咳咳!蕭姑娘?妳怎麼在這裡?」龍劍飛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痛苦疲憊的閉上眼睛。一會兒後,龍劍飛坐起身,看看手腕上血紅脫皮的傷痕,又問道:「我……銬鏈呢?」
  
  「是雲無天要我來救你出去,門口幾個獄卒已經被他調走。」蕭笑笑拿起一串鑰匙,輕輕在龍劍飛面前晃晃。然後從身後的包袱裡拿出一件衣服,遞給上身赤裸的龍劍飛。「快點,我們時間不多。」
  
  「蕭姑娘,妳應該知道我並非陽神中人,在這緊要時刻為我劫獄並非明智之舉,要是妳師父知道了,豈不是很為難麼?妳還是別理我,趕快走吧。」龍劍飛把衣服拿在手上,低頭說道。
  
  蕭笑笑一聽,心中一股酸楚都衝了上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滴滴答答流個不停:「我師父……我師父也被毒死了……什麼陽神、陰神!你不是最不喜歡這套麼?怎麼關了幾天,反而拿來跟我說嘴。陽神中有壞人,陰神中也有好人,為什麼一定要分得這麼清楚?」
  
  「妳師父他……對不起……」
  「行了,我知道你狗嘴老吐不出象牙,但心地卻很善良,明明就不是你下的毒,可大家卻因為你的身分而汙衊你……我吃不好也睡不好,就一直在想你的事,你明明是個大好人啊!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你嘛……」
  
  蕭笑笑擦擦眼淚,把玄天龍劍交給龍劍飛:「這劍沉得要死!給你!我跟你說清楚,現在我們已經在同一條船上了。不管陽神陰神狗神什麼的,我都不會棄你於不顧。但相同的,我需要你幫忙,我一定要找到下毒的那刺客!」
  
  龍劍飛問道:「找到刺客,妳要報仇嗎?」
  蕭笑笑堅定說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是啊……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自小,龍劍飛便時常在江湖豪客或傳說裡聽聞這句話,那時只覺得滿腔血熱……但此時此刻,龍劍飛卻無法明白心中那憂愁而苦悶的淡淡哀傷。
  
  龍劍飛跟著蕭笑笑離開地牢,發現這裡並不是崑崙山,而是一個寬廣無邊的廢墟。四周長滿了雜草藤蔓,陰森詭譎的夜幕裡彷彿有鬼魅哀嚎,繚繞在枯萎的樹林間,而龍劍飛和蕭笑笑所在的建築早已腐朽不堪。
  
  一眼望去,便知這裡曾是一座繁華的城市。
  只是城市早已隨著歲月摧殘而毀耗殆盡,徒留風沙殘天。
  
  龍蕭二人所在的地方是此地至高處,蕭笑笑扶著虛弱的龍劍飛,淡淡言道:「這裡是玄天龍城。曾經是神洲最豐饒繁華的地方。有人傳說奪得玄天龍城,便能一統天下。因此玄天龍城從來就沒有和平的一天,在幾百年的戰火摧殘下,這裡的居民死的死,逃的逃。傳言玄天龍城最後的一千名百姓不願離開家鄉,為了向從不停止征戰的氏族部落顯現他們的傷心絕望……他們在某天夜裡,一千人,不分男女老幼、少壯孤雛,同時在玄天龍城上吊自盡。從此之後,玄天龍城便成了廢墟鬼都,但氏族間的戰亂卻沒有因此平息……」
  
  
  龍劍飛望著眼前荒涼瀰漫,久久不能言語。
  
  
  之後,龍蕭二人離開玄天龍城,往蘇州駕馬而行。龍劍飛很擔心陸鼎元說的那番話,若蠱毒寶典真的藏了撰有陰神三氏秘道的山海經圖,此事當真非同小可。一旦陽神派找到了山海經圖,便能突發奇策血洗陰神。而龍劍飛更擔心的,是歸隱蘇州的沈伯伯一家人。
  
  龍蕭二人終日駕馬趕路,只在非常疲累時才會找個隱密的地方休憩、用糧。反覆幾日,兩人已到了姑蘇城郊,城郊外有個簡樸的小村落。龍劍飛與蕭笑笑相視而望,這幾日連夜趕路,龍劍飛也就罷了,但蕭笑笑是個姑娘家,連著幾日旅行沒有盥洗沐浴的地方讓她覺得很是難受。
  
  龍劍飛在蘇州待過幾年,知道此地離姑蘇城已經不遠。眼下天色漸晚,他便和蕭笑笑說道:「蕭姑娘,幾日下來都沒有好好休息過。我想在這小村落腳,看看有哪戶人家願意讓咱們留宿一晚,說不準可以打打水,洗洗一身污穢。」蕭笑笑笑著回答:「認識你也不止幾天,就這句話最能聽。」
  
  於是兩人走到村口,把疲累的瘦馬栓在顆大樹旁,打算先進村裡,幫馬兒弄些乾草飼糧。龍劍飛認真地把繩子綁在樹上,他過去幾年潛心練劍,此時雙手粗糙幹練,虎口是一道道裂開的傷痕,手掌長了厚實的硬繭。
  
  龍蕭二人在綁繩子時,手掌不小心觸碰在一塊。夕陽餘暉,蕭笑笑才發現龍劍飛的手掌粗糙難看,卻又如此溫暖。她害羞地把手收回去,而龍劍飛絲毫沒有察覺,幾下便把馬繩打的結實牢固。
  
  龍劍飛拍拍手上灰塵,對蕭笑笑露出個笑容。
  蕭笑笑忽然「啊」地一聲。
  
  「就是這個!」
  「什麼?」
  
  「笑容、笑容。自從那日你與雲無天會面後,就沒有笑過了。你笑起來的樣子比較好看,要多笑才好。」
  
  「唔……嗯?是這樣麼?」
  「是啊,就是這樣。笑由心生,開心開心,人在笑的時候才能敞開心胸啊。我師父常說,世上生死無大事,除了至親摯友悼喪外,沒甚麼事是不能笑的。只要活著啊,就有希望,只要心存希望,便值得我們歡笑一場。」
  
  「幾日前你還被關在暗無天日的龍城地牢裡,我擔心了好幾天,怕你就這麼呼一聲便死掉了。」蕭笑笑挑挑著眉頭,用食指比了比後又道:「而你現在不正好好地站在這兒嗎?可以騎馬、可以吃饅頭,還可以同我聊聊天。你說,比起你一聲不響死在地牢裡,是不是該大笑一場呢?」
  
  「說的有道理,我是該笑。」
  「是啊!我說的就是!」蕭笑笑甜甜笑著,握住龍劍飛溫暖的手掌,說道:「答應我,除非你心裡真的很難過很難過,難過到翻來覆去怎麼樣都很難過的難過外,你都要保持現在的笑容,好麼?」
  
  「如果只有一點難過呢?」
  「只有一點難過也要笑!生死無大事嘛!只有非常難過時才准你不笑。喂!你如今可是劍法天下第一的大劍客耶。怎麼保持笑容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到?你以前當店小二時,不都要整天保持笑容麼?」
  
  「好,我答應妳。只要我能笑,我便笑給妳瞧。」
  
  龍劍飛與蕭笑笑相視而笑,平靜而溫暖祥和。
  蕭笑笑在心裡期盼著,他永遠都能保持現在這般笑容。
    
  兩人走到村莊內,發現村裡的人都用膽怯而憤怒的眼神看著他們。女人與小孩是一見到龍劍飛便趕緊躲到房頭,深鎖大門。村裡貧脊凌亂,發生了甚麼事,龍劍飛也猜到了七八分。
  
  他們問過一戶又一戶人家,但沒人肯收留他們一宿。還好一個好心的老婦人,眼見龍蕭二人蓬頭垢面久歷風霜,現下天昏夜沉,便同意讓他們倆留宿一晚。老婦人住的房屋極為簡陋,放眼望去只有幾張桌椅與兩張乾薄的床鋪。
  
  蕭笑笑走進空無一人的屋內,問道:「老婆婆……您的丈夫和兒女呢?」年逾七旬老婆婆搖搖頭,道:「丈夫早死了,兒子被徵去打仗啦。你倆也瞧見了,咱們村裡除了小孩兒外,有點力氣的男人都不在了……二十幾年前也是如此……現在……只盼著我么兒能平安歸來,就算少條腿,少隻眼睛也沒關係,不求平安,只要他能回來就好了。」
  
  老婦露出憂愁的面容,進屋裡拿了簡單的番薯和湯水給兩人充飢,蕭笑笑摸摸袖口,拿了幾文錢要給老婦:「老婆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老婦把錢推了回去,嘆道:「不用了,現在人人自危,有錢又能買到什麼?過得一天是一天。唉,只盼望我這老骨頭在兩腳一蹬前能再見到我么兒一面……」
  
  老婦說得悲傷,蕭笑笑也就不再堅持。蕭笑笑喝了一點湯水,便和跟著老婦到後方水井那打水梳洗。龍劍飛簡單擦擦身子後,與蕭笑笑進房休息。蕭笑笑臥枕而眠,沒多久便呼呼而睡。而龍劍飛則躺在床下,徬徨愁思。
  
  「蕭姑娘‥…蕭姑娘?」龍劍飛輕輕搖了她幾下。  
  看著蕭笑笑熟眠不醒的臉龐,他猜得沒有錯。
  湯水被老婆婆下了迷藥。
  
  
  夜深。
  
  
  龍劍飛不敢大意,悄悄走到門邊,推開一條小小細縫。他看見老婦站在門口,與一為莫約三十來歲的男子說話。這一瞧,可把龍劍飛瞧得驚了。
  
  龍劍飛雖不記得男子的名字,卻知道他是幾年前的姜水虎盜之一。且先不管他與老婦的關係為何,龍劍飛息聲凝神,專注於兩人對談。
  
  「確定他就是龍劍飛?」男人問道。
  「雖然沒見過他,但與畫像上的人有九成相似,他身上有許多傷口,又配了把黑色長劍……八九成沒錯了。嘿……那日陽神論劍,我么兒就這麼被他給毒死了。」老婦人低喃:「不怪老太婆心狠,是你毒殺我兒在先啊……」
  
  那男人點點頭,相信了老婦人所說的話。他朝著龍劍飛的房間走來,亮出手上大刀。正要把木門推開,龍劍飛已將長劍已送入他小腹裡。龍劍飛不做多想,抽回穿透木門及姜水虎盜的長劍,隨即扛起昏迷的蕭笑笑破窗而出。
  
  沉沉黑夜,四周靜謐的可怕。
  龍劍飛頭也不回地往村口瘦馬直奔而去。
  
  到了早晨,龍蕭二人抵達了姑蘇城。蕭笑笑得知實情後面色凝重,無法相信昨晚的老婆婆竟會設計陷害他們。但很快地,她不得不接受殘酷的事實。姑蘇城口,貼滿一張張龍劍飛的肖像,上頭用紅色的墨水寫著兩個「懸賞」大字──
  
  
  龍劍飛,過去為蘇州客棧店小二。
  實為三苗毒王之後,劍法奇邪,手段兇狠毒辣。
  上月陽神論劍,魔徒龍劍飛隱蔽身分,用計毒殺一百二十餘人。
  喪盡天良,人神共憤。所幸為陽神盟主雲無天所擒,打入大牢。
  
  但於幾日前,龍劍飛得賊夥所救,現已不知去向。
  其人狡詐詭變,武功邪異高強,見者勿輕舉妄動。
  速回此人下落,盟主必有重賞。
  
  
  蕭笑笑怒氣沖沖地把賞單給撕下,罵道:「什麼被雲無天所擒?根本胡說八道!龍小二,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信你,我也信你的,你可別太難過啊。」
  
  龍劍飛道:「雲無天……他成了陽神盟主麼?」蕭笑笑回道:「雲無天發現你昏倒在房裡,大夥兒認定是他制伏了你,便推舉他為陽神盟主……啐!當盟主又有甚麼了不起?像陸老頭一樣當了二十幾年,還是不盡做些狗屁倒灶的事,不去抓真正的刺客,反而把罪全都推到你頭上了。」
  
  龍劍飛笑了笑:「沒關係的,只要找到真兇,遲早可以還我清白,我雖然是三苗族人,但我一樣是在蘇州長大……呃!」龍劍飛說到一半,忽然飛來一顆半個手掌大的石子,直接打在龍劍飛頭上。
  
  龍劍飛下意識地捂頭,石頭擦破了頭皮,流了不少血。
  然後又是一顆打在頭上。
  
  
  「魔頭!滾出去!魔頭!滾出去!」
  
  
  擲石子的,不過是一個年僅七、八歲的小男孩兒。憤怒地對龍劍飛叫罵,接著又出現好幾個小孩子,不停對他擲石頭,吐口水。有的人哭,有的人罵,他們大喊著:「快滾出去!」「殺人兇手!」「還我爹命來!」「壞人!」「不要臉的壞蛋!」「滾出去!」「滾啊!」
  
  蕭笑笑看不下去,想去阻止小孩兒,但龍劍飛伸手拉住她,擋在蕭笑笑身前,他道:「沒關係,讓他們丟吧。如果能讓他們好過一點的話……」
  
  丟了一陣子,幾個大人見狀跑了過來,他們看見龍劍飛時都嚇了一大跳,趕緊抱著自己的小孩離開。人走了,但龍劍飛已骯髒不堪,手上、脖子、頭上到處都是石塊留下的血痕。
  
  蕭笑笑心中酸楚,拿著手帕為龍劍飛擦拭。龍劍飛搖搖頭,坦然說道:「何必苦著臉?妳不是說生死無大事麼?不過皮肉之痛,沒什麼的。」
  
  龍劍飛越是這樣說,蕭笑笑便越是難過。
  而她並不知道,這已是龍劍飛人生中最後一抹笑容。
  
  
  
  姑蘇城。
  城中有個廣場。
  
  廣場上有個絞首台,台前有塊木牌。
  牌上寫著──
  
  
  
  判族通敵,天理不容。
  
  
  
  沈傅言赤裸裸的屍體已在絞首台上吊了三天。
  整整三天,烏黑紫青,腐臭潰爛,不成人樣。
  
  
  
  龍劍飛無力地跪下。
  雙手緊握拳頭,用力地捶打地板。
  拼命地錘,拼命地錘,直到雙拳沾滿染血的泥土。  
  他伏倒在地上哭泣,磕頭、磕頭、磕頭。
  每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悔恨哭吼。
  
  
  
  直到此刻,仇恨的種子才在龍劍飛心中萌芽生根。
  
  
   
  龍劍飛橫劍一劃,沈傅言的屍體應聲落地。
  他褪下外衣,小心翼翼為沈傅言穿上。
  
  此時,據守在姑蘇城的陽神守衛在聽聞消息後紛紛趕到。
  莫約三十來人,團團包圍龍劍飛。
  
  
  
  約三分之一炷香時分。
  無喉橫屍十三具,餘下眾人落荒而逃。
  龍劍飛血濺七步,殺人如麻。
  
  
  
  一位中年婦人毫不畏懼地向他走來,龍劍飛認得她,她是那日在客棧裡與沈傅言談天說笑的婦人,她滄然說道:「沈傅言說你一定會來。等你來了,便把這封信交給你。這些年來,你一直是他最掛念的人,但他總盼不到見你一面。」
  
  龍劍飛接過信,信封上寫著「給阿飛」。
  是沈伯伯從小叫慣的小名。
  
  「我知道。」龍劍飛面無血色地道,接著負起沈傅言的屍身,轉身離開。
  他經過蕭笑笑的身邊時,只淡淡地說了句──
  
  
  「蕭姑娘,保重。」
  
  
  終為天涯淪落人,相識何必再相逢? 
  
  
  蕭笑笑望著龍劍飛孤獨蒼涼的背影漸漸模糊……
  不知是因為遠了,還是因為淚水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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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5月 31 週二 201116:05
  • 飛龍劍客龍劍飛 二十回

二十回 暗潮
  
  地牢的獄卒潑了第三桶水,龍劍飛才漸漸轉醒。
  被撕裂的劍傷立刻傳來徹骨的疼痛,他大吼著,雙手卻無法動彈。雙手銬上了鐐鍊,被吊掛在陰冷潮濕的黑色石牆上。
  
  龍劍飛一睜開眼,只看見兩盞暈黃的燈火搖曳。
  他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但知道眼前的人是誰。
  伏羲族長,陸鼎元。
  
  他的臉在笑,卻只有皮在動。像個陰森詭譎的面具。陸鼎元揮揮手,面無表情的獄卒點點頭,拿著水桶從一旁的石階離開。陸鼎元走到龍劍飛面前打量著他,看著他的眼神,就好像在市場裡審視那塊羊肉值幾倆錢一樣。
  
  「寶典呢?」陸鼎元冷冷地問,不帶任何感情,虛弱而疑惑的龍劍飛一時間無法理解他的問題。「我再問一次,《蠱毒寶典》呢?」
  
  「我聽不懂你說在什麼……」龍劍飛使命地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大聲喝道:「那粥!別喝粥,那粥裡有毒!」
  
  「你在演哪一齣戲?殺人兇手?」陸鼎元冷冷笑了一下,龍劍飛已猜到他話中涵義。龍劍飛還記得他倒下前的最後一眼,是柳柔韻的笑容。
  
  「我昏迷了多久?多久!」
  「不過一天。」陸鼎元深深吸了一口氣。
  再道:「你該問的問題是,你毒死了多少人。」
  
  龍劍飛睜大佈滿血絲的眼睛瞪著他。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不是我做的,我知道兇手是誰。相信我!我真的知道兇手是誰!」 
  「相信你?相信三苗氏的你?我想我辦不到。告訴我《蠱毒寶典》的下落,也許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蠱毒寶典》?」龍劍飛腦海閃過沈傅言對他的叮嚀,恍神道:「你要《蠱毒寶典》做什麼?要拿來毒害更多人麼?」
  
  陸鼎元拿起長鞭,狠狠的抽在龍劍飛的胸膛上,留下一條條血紅色的烙印。陸鼎元一邊抽,一邊猙獰大吼:「別在我面前裝瘋賣傻!」
  
  陸鼎元從衣襟裡拿出一疊手冊,正是當年沈傅言交給龍劍飛的《蠱毒寶典》手抄捲,但內容只記錄了解藥帖方。他五指一摔,手冊凌亂散落在龍劍飛眼前。
  
  「別以為我不知道,《蠱毒寶典》只是一本掩人耳目的毒書。那裡頭藏著一份山海經圖,記載了巫水、武夷、樓蘭,你們陰神三氏之間的互通來往的地下秘道。有了這份山海經圖,便可你把你們陰神派的一群賊蛇髒鼠殺得一乾二淨。快說!沈傅言的下落到底在哪!」
  
  陸鼎元的話驚醒了龍劍飛。為什麼他知道《蠱毒寶典》裡頭藏著份山海經圖?又為什麼柳柔韻要千方百計地陷害他?難道就因為他與雲無天遠走異鄉三年,讓她懷恨在心嗎?不可能,絕不可能。龍劍飛知道事情沒有這麼單純。但又無法釐清整件事由始末的關鍵。二十年前軒轅氏滅亡的原因後果,除了陸鼎元勾結九黎氏外,到底還隱藏了什麼秘密?
  
  龍劍飛好似身在茫茫迷霧中,伸手不見五指。
  陰陽兩族百年結下的深仇大恨,又豈是未經世事的龍劍飛所能了解?
  
  陸鼎元又抽了幾下鞭子,但滿身是傷的龍劍飛倔強的緊,他緊咬牙根,即使血汗早已糊成一團。饒是如此,他一個字也沒有吐露。龍劍飛幾乎要暈了過去的時候,他吐出了幾顆要己咬斷的牙齒,忿忿說道──
  
  「你這天殺賊人和我……和我沈伯伯是甚麼關係?」
  陸鼎元要的是答案,而龍劍飛給了他問題。
  
  「好,你想知道,我便告訴你,免得你死的不明不白。」
  「……」龍劍飛抬起頭,勉強堅持地看著陸鼎元。
  
  「沈傅言是我伏羲族人,是我派去三苗氏的間諜,他的目的便是盜取三苗龍家的《蠱毒寶典》,嘿……說來可笑,沒想到他卻背叛了伏羲,與龍耀祖等邪魔勾結。逐鹿大戰過後,沈傅言不知去向,而三苗氏長期內亂,定也是因為《蠱毒寶典》被沈傅言盜走的後果。」
  
  「嘿嘿,你也配說人勾結邪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龍劍飛悽然大笑,可笑,太可笑了:「要不要讓我來告訴你,是誰在二十年前勾結九黎氏,叛友賣族,害得雲無天家破人亡!家破人亡!讓我來告訴你,雲無天三年不回中原,就是因為不想再看見你那張惺惺作態的噁心嘴臉!」
  
  陸鼎元的臉猙獰得有如豺狼。
  他沒想到會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
  
  「閉嘴!」
  
  陸鼎元掐住龍劍飛的脖子。
  瘋狂地,怨恨地大吼──
  
  
  「雲無天本來就是我兒子!本來就是我兒子,我親生兒子!」
  
  
  「你這瘋子……雲無天怎麼會是你兒子……」
  龍劍飛幾乎要窒息過去,虛弱地道。
  
  陸鼎元放開他,茫茫然地笑了幾聲,道:「反正你活不過今晚,跟你說也無妨。我與雲破天手足交情二十年。那些戰亂年頭,我與他是出生入死的至交兄弟。怪只怪……我們愛上同一個女子。而她與雲破天成婚後,仍然與我幽會私通。雲無天不是別人,是我親生的孩子,否則那日我在山洞發現他,早一劍將他殺了,又怎會疼他護他到現在?」
  
  這秘密隱藏在陸鼎元心中二十年之久,他不曾跟任何人說過。他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和對一個不認識的人吐露他最隱晦的心事。對某些人而言,陸鼎元或許是一個奸邪無義的小人,但他一直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好父親。只是在雲無天心中,他的父親是誰也不能代替。龍劍飛聽得出來陸鼎元言中真偽。那份言語中吐露出的父親關懷,是怎麼樣的也假扮不來。
  
  「我為你的可悲感到難過。」
  
  龍劍飛淡淡道,他打從心裡的這麼覺得。
  身為一個擁有一切的父親,卻無法獲得兒子的認同。
  
  而龍劍飛的同情,竟讓陸鼎元壓抑偏執的內心感到舒服一些……二十年來,不曾有人知道他的感受,不曾有人知道他的痛苦。甚至除了他自己外,不曾有人知道這件事。快樂可以分享,痛苦也可以分擔。忽然間,陸鼎元有點捨不得殺死龍劍飛,但那塵微般的憐憫一閃即逝。
  
  龍劍飛已知道的太多。
  
  「無所謂,你不想說就罷了。蘇州就這麼大,我不信連個人都找不到。」陸鼎元的情緒漸趨平緩,他走向地牢的出口階梯,悠然長言──
  
  「亂世當道,最痛苦的莫過蒼生百姓。我想要的,是天下一統,讓大夥兒都有好日子過。不論你認我是惡人也好,奸賊也罷。這件事,遲早有人要去做。通往太平盛世的唯一道路,便叫犧牲。你明白麼?」
  
  陸鼎元離開前,揮掌熄了地牢裡僅存的兩盞燭火。
  龍劍飛被黑暗的浪潮掩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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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5月 30 週一 201108:31
  • 飛龍劍客龍劍飛 十九回

十九回 刺客
   
  莫劍愁離開後,百草藥王親自為龍劍飛的診傷包紮,一時間並無大礙。
  最後,八卦壇上僅留下龍劍飛一人。
  儘管龍劍飛的傷口疼得無法動彈,卻也無人敢上來向他挑戰。
  
  龍劍飛向壇下望去,李恨短為防事機敗露已與同其他夥伴先行離開。依照李恨短告訴他的計劃──奪得盟主之位後,不需要立刻揭穿陸鼎元,此時人心鼓譟,只怕有反效果。先伺機行事,過得幾天,伏羲氏定會為盟主舉辦陽神大宴,等那時準備妥當了,再一舉翻山。
  
  群豪中有個人大力鼓掌,大聲喊道:「好!好劍!好劍法!雖然不知兄弟是何許人,但救得崑山師兄,又力敗莫劍愁。好!你作盟主,我定當十分佩服!」一有人發聲後,群豪眾語如星火燎原,頓時歡聲鼓動起來。
  
  龍劍飛一生中,從沒被人如此看得起過。本該是開心榮耀的時刻,他望著壇下一個個的掌聲和笑容,忽然有種寂寞湧上心頭,傷神想道──
  
  
  為什麼,我會站在這裡?
  是了,我是為了雲大哥,為了解開他心中最不勘的死結。
  而我呢?我自己又怎麼辦?
  我已經天下第一人了。為什麼我還是那麼不開心?
  
  是啊,雲大哥,你們都看到了。
  這就是我,只為你們而活著的我。
  
  
  即使眼前參雜數百位豪傑的歡聲鼓舞,龍劍飛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人群中,東南方的角落,不是別人,正是雲無天。龍劍飛望著雲無天,心頭千絲萬緒,百感交集。敬重,欣喜,回憶,難過,嫉妒,驕傲,還有惆悵。像一座七色沼澤,虛幻美麗,卻又讓人痛苦地淪陷到底。
  
  當雲無天躍上八卦壇,群豪歡呼聲嘎然而止。
  
  其中最驚訝的莫過於陸鼎元,他妻子早逝,膝下無子,雲無天雖是他的義子,但陸鼎元一直把他當成親生兒子一樣的對待。無論是武功,財富,還是地位,陸鼎元從不吝於給予。而雲無天自小就沒有讓他失望過,每每聽到雲無天在江湖上豪氣風發的英雄事蹟,陸鼎元比誰都要來得驕傲。
  
  然而雲無天就這麼消失了,足足四年、足足四年沒有雲無天的消息。當龍劍飛比劍說出雲無天的名字時,陸鼎元已坐立難安。現正又看到雲無天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他如何能不激動?
  
  但雲無天看都不看他一眼。
  只對龍劍飛問道:「阿飛,別來無恙?」
  清風吹起雲無天的衣袍。
  
  「我很好,很好……」
  龍劍飛的聲音細微而沙啞。
  
  「那就好。」雲無天。
  「嗯。」龍劍飛。
  「恭喜,你現在是陽神盟主了。」
  「嗯。」龍劍飛點點頭。
  
  「我不怪你不告而別,我反而要跟你道歉。」
  「嗯。」
  「有些事,我必須說清楚。」
  「嗯。」
  
  「我知道紫杉就是寒多情,是你朝思暮想的女子。」
  「……」龍劍飛抬起頭,與雲無天四目相交。
  
  「我只想告訴你,我會娶她為妻。」
  「……」
  
  「無論你以後多麼討厭我,憎恨我。我依然把你當最好的朋友看待。」  
  「……」
  
  「對不起。」
  「……你不需要為這件事道歉。」
  
  龍劍飛閉上眼,想了一會兒,道:「你該為了你從沒跟我說過你心裡的痛苦而道歉。你知道我會幫你的,無論什麼事,無論我是誰,我都會幫你的,可是你不曾對我坦白過。」
  
  「對不起。」
  「嗯。」
  
  龍劍飛悄然一瞥,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壇下。她幽幽地望著自己與雲無天,只是瘦了點,蒼白了點。龍劍飛感覺胸口好像被敲碎了一般,肩上的劍傷與之相比,似乎也沒那麼痛了。
    
  「祝雲大哥跟嫂子鶼鰈情深,白頭到老。」
  龍劍飛說得清楚,說得仔細。
  
  說得字字椎心。  
  
  龍劍飛躍下八卦壇,靜默的人群往兩旁散開。
  他不敢回頭,也不能回頭,怕再多看一眼,會控制不了自己。
  他忍著,不斷告訴自己,不過是沙塵進眼。
  不過是陽光太刺眼。
  
  雲無天乃江湖名俠,一消失便是四年,如今現身,自然引起眾人關切注目。況且龍劍飛比劍時也坦承劍術乃雲無天所傳。大夥都想,劍下弟子便如此了得,授劍的雲無天自然更高一籌了。
  
  龍劍飛本就是無名小卒,現下雲無天的出現,更顯得他的可有可無。龍劍飛遠離人潮,一個人漸走漸遠。他才剛成為陽神盟主,正被群豪歡呼擁戴,片刻間又成了孤身一人。最諷刺的是,龍劍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幫雲無天揭發陸鼎元的真面目。龍劍飛萬分心悶,只想趕緊回到崑山派招待豪客的寢舍,找李恨短大醉一場。茫茫大道上,龍劍飛的背影格外悲涼。
  
  答答,答答。
  遠方傳來輕盈俐落的腳步聲,一聽便知道是個女子。但絕不會是她,因為她一點兒武功也不會。龍劍飛不用回頭也知道來的人是蕭笑笑。
  
  「喂,龍劍飛龍大俠!等等我啊。」蕭笑笑趕到龍劍飛身旁,皺著眉頭問道:「怎麼雲無天才來,你便要走了呢?還有你剛剛跟雲無天說了什麼話?人太多了,聽三句露兩句的,你解釋一下嘛。」
  
  「與妳無關,沒甚麼好解釋。」
  「你怎麼變了一個人似地,剛才不是還好好的麼?還笑我三沒有姑娘……我都沒生氣了,你生什麼氣呀?」
  
  「都說與妳無關了,真囉嗦。」
  「喂喂!別走那麼快啊,唉呦,當上盟主便開始囂張啦?」
  
  「……」
  「嗯?怎麼不走了?」
  
  「妳到底想幹嘛?」
  「沒,誰想幹嘛了?」
  「那別跟著我。」
  「誰想跟你啦,囂張鬼。」
  
  「……」
  「嗯?怎麼又不走了?」
  「妳還是跟著我啊。」
  「路這麼大條,誰都可以走吧?不能走在你後面啊?」
  
  蕭笑笑一臉笑嘻嘻,這等纏人功夫她最拿手了。從小到大,師父、師兄都拿她沒有辦法,雖然她很想跟龍劍飛說,她見到他一個人孤伶伶地離開覺得很不捨,但女孩子的心意又豈能簡單地說出口?
  
  此時兩人走在樹林山道中,和煦陽光透過茂密的樹林照進來,有種獨特而朦朧的點點虛幻。蕭笑笑直直地瞧著龍劍飛,發現他認真不皮鬧的模樣倒也不是那麼難看。想著想著,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龍劍飛思緒一閃,立刻抱住蕭笑笑往路旁撲倒。
  蕭笑笑被嚇到了,儘管龍劍飛時常在口頭上取笑她,但她從不認為他會是輕薄調戲女子之人。這下她氣的臉色發紅又發白,心想怎麼龍劍飛會如此無禮,就算喜歡她,也要慢慢來,慢慢認識才對。
  
  蕭笑笑倒在落葉中,看見她身旁地上插著兩枚飛鏢暗器。
  她才知道不是她想的那回事。
  
  敵人來了,潛伏在樹林中的刺客。
  轉眼間,又是三枚飛鏢從遠方直射而來。
  
  所幸龍劍飛慣用左手,而劍傷是在右肩。龍劍飛回身立步,順勢從身後抽出莫劍愁贈予的長劍,雖然此劍比起尋常利劍要沉了幾倍,拖泥帶水難以駕馭。但卻鋒利絕倫,劃鋼鋼開,斬鐵鐵斷。
  
  掠影一閃,三枚飛鏢立分為六,一一落地。而飛鏢上餵的毒毒性極強,落地後立刻腐蝕揮發,只留下殘鏽破鐵的碎片。蕭笑笑看得發寒,要是這幾枚毒鏢打在身上,豈不立即肉銷骨蝕?
  
  樹上的蒙面刺客見先機已失,騰翻落地,轉身就逃。
  龍劍飛追到身後,一劍刺向背心。但龍劍飛重傷在身,長劍又沉得不順手,幾劍下來,和那蒙面刺客戰得不分上下。
  
  蕭笑笑持劍趕來,那刺客趁著空隙又發一枚毒標朝她射去。龍劍飛驚覺,只得迴劍抵擋,護了蕭笑笑,自己卻門戶大開。刺客一個回馬蹬,踏上樹幹後連點兩下,直直往龍劍飛胸口踢去。
  
  龍劍飛迴劍不及,紮紮實實地重了這腳。刺客借力往後翻越,當龍劍飛吐出口中鮮血,勉強穩住腳步時,刺客已逃得無影無蹤。
  
  「店小二,你還好吧?」蕭笑笑擔心問道,龍劍飛的肩傷因為激鬥又傷裂血湧。他臉色蒼白,搖搖晃晃的快暈了過去:「蕭姑娘,妳快去通知雲無天,告訴他這件事……我去崑山派看看,有沒有人出了什麼意外。」
  
  龍劍飛尋思:「剛才那人不知是什麼身分,但依她的身形來看似乎是名女子。也許是李大哥與陰神派的朋友出了甚麼岔子,亦或是有人不願李大哥從中阻撓兩派止戰。事關重大,不能讓蕭姑娘身陷險境,我得親自一探究竟。」
  
  「可是……可是你……」
  「要不是妳在一旁,我怎麼會讓刺客跑了?快走啊!」
  「店小二……」
  「走啊!」
  
  蕭笑笑只得委屈的點點頭,轉身奔向凌霄天宮。
  龍劍飛送劍回鞘,大口大口的喘氣,一步步的往崑山派走去。
  他在心裡祈禱著,祈禱心裡擔心的事千萬不要發生。
  
  
  陽神論劍乃武林大事,崑山派的子弟幾乎全都都上了崑崙之巔。龍劍飛搖晃著身子,走過空空蕩蕩的磚瓦屋舍。炊煙在屋舍悄悄升起,空氣裡瀰漫著米飯竹香,為了崑崙山上幾百人的膳餚,崑山派每日都煮好幾大鍋的白粥。
  
  龍劍飛經過廚房,聽聞裡頭有人在處理鍋杓餐餚的工作聲,才稍稍鬆了口氣。他走到崑山派為江湖朋友準備的數間客房裡,一一找尋李恨短和他朋友的身影。龍劍飛翻過一間一間的宿房,最後,終於找到了李恨短。
  
  龍劍飛推開木門,喊了聲:「李大哥,你沒事吧,剛剛……」
  話才說到一半,虛弱的他便吐了出來。
  
  
  床邊,李恨短坐著,手裡拿了壺酒。  
  而他的頭則放在桌上,雙眼明睜,死不瞑目。
  
  
  龍劍飛半跪在地上,被眼前慘相震驚得幾乎無法思考。
  她來過,剛剛那女人已經來過了,在與他交手之前,她便殺了李恨短。
  但為什麼那女人又朝著崑山派的方向逃走?
  
  不,她不是逃走。
  她是要引誘龍劍飛來崑山派。
  
  
  炊煙。
  
  
  炊煙的裊裊白霧閃過龍劍飛的腦海中。龍劍飛驚嚇得無法言語,他已經猜到了黑衣刺客是誰,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她要這麼做。他給趕緊告訴雲無天,告訴每一個人,那粥不能喝!
  
  龍劍飛一回頭,便瞧見穿著黑衣的柳柔韻站在他後頭。柳柔韻嫣然媚笑,對他吹了口白粉。龍劍飛唔了一聲後便癱軟倒地,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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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5月 28 週六 201110:31
  • 飛龍劍客龍劍飛 十八回

十八回 一劍知秋
  
  徐子震喉中鮮血順著劍尖滴下。
  落到地板那一刻,三人同時發難。
  
  錚錚兩聲,莫劍愁左右各擋一劍,後躍翻騰,拉開三人距離。徐子震方才從鬼門關來回一遭,現猶心驚未定,不知是否該上前搶攻。而張春風徐守徐攻,已上前和莫劍愁纏鬥數招。只拆得幾招後,張春風在莫劍愁的凌厲攻勢下只得回劍自守,完全沒有出招的空隙。
  
  莫劍愁的攻勢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烈。
  徐子震正站在後頭,專心致志的找尋莫劍愁的破綻。
  
  但他出劍實在太快,沒有半分猶豫。
  張春風儘管只是全力自守,身上也被劃了好幾個口子。徐子震看見了莫劍愁展現出來的劍意,也知道要如何破莫劍愁的快劍。
  
  快,便要比他更快更狠,更不怕死,但徐子震做不到。
  莫劍愁隨時有死在比鬥場上的覺悟,但徐子震並沒有。
  
  他不動,是不敢動,也是不能動。
  在徐子震心裡,他已經認輸了。
  
  張春風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體力也到達了極限。莫劍愁每出三劍,便有一劍傷到張春風,八卦壇上紅點般般,令人看得怵目驚心。莫劍愁道:「你瞧瞧,那徐大俠自知劍法不如,不敢過來比劍了,虧你剛才還挺劍相救。現在你滿身是傷,他卻動也不動。」
  
  莫劍愁兩劍連下,逼得張春風無力抵禦,接著一腳狠狠踹向他的胸膛。張春風向後翻倒了好幾圈,姿態狼狽。
  
  看見張春風趴在地上滿身劍傷,一口一呼的喘氣休息,莫劍愁點點頭道:「不錯,你很不錯。明知劍不如我,也不怕死地戰到最後一刻,總算是條漢子。沒錢拿的時候,我不殺漢子,只喜歡殺些辱劍怕死之輩。」
  
  莫劍愁提著劍,一步步往徐子震走去。徐子震早已嚇得六神無主,只怕莫劍愁一劍攻來,他便會棄劍求饒。
  
  莫劍愁走沒幾步,氣弱體虛,傷痕累累的張春風又挺劍上前,他疲弱地道:「此次陽神論劍……另選盟主只居次要,最重要的是凝結我們陽神眾人同心抗敵,你仗著劍法高強,便侮辱我們陽神弟兄……就算我劍不如你,我也決計不會向你認輸,我還沒死……你出劍罷……」
  
  莫劍愁冷笑一下。
  面對自尋死路的人,他從不介意送他一程。
  方才與張春風相鬥數十招,不是殺不了他,只是不想殺。
  殺意已動,長劍一抖,回頭便是胸口一劍。
  
  
  然而,這劍卻刺不出去。
  
  
  另一把劍抵在莫劍愁的劍身上,刷的一聲,往旁邊盪了出去。這力道並不強不弱,卻十分巧妙,正好盪往持劍手腕最難出力的地方。
  
  莫劍愁順著劍勢往左躍了兩步,長劍才不致脫手。他縱橫江湖十餘年,這是第一次差點被人卸下兵刃。而且對方還是用劍,不是軟鞭鎖鏈一類的奇兵異物。然而最讓莫劍愁感到吃驚的,出劍之人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
  
  「喂,黑衣大叔,你說的話是很有道理。但也不一定真要殺人吧?眼下兩位都被你打敗了,換我來向你討教討教。」龍劍飛盯了他一會兒,又道:「哎呀,不用猜我是誰啦。你肯定不認識我。你劍法這麼厲害,我都不認識你了。而我劍法又比你厲害一點,那你一定更不認識我啦。」
  
  莫劍愁道:「小子,你和沈傅言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你的劍招裡藏著飛燕還巢手的『鬼燕叼草』?」又道:「你能把指法練成劍招,很不簡單。」
  
  龍劍飛搔搔頭,不好意思地道:「別人不常說『以指代劍』,用兩根手指在那比劃劍招,我只是反過來『以劍代指』,那倒也沒甚麼。順道一提,我是給沈伯伯養大。你和沈伯伯又是甚麼關係?」
  
  龍劍飛一邊問,一邊向壇下蕭笑笑死命地招手使眼色,細聲道:「喂!三沒有姑娘!還不快把你大師兄帶去療傷,還有那什麼蓬萊米徐大俠,他都快尿褲子啦。趕快把他們帶走,省得我綁手綁腳。」
  
  蕭笑笑聽聞龍劍飛提醒後,連同三師姐趕緊將張春風師哥從八卦壇上扶下,徐子震自知劍不如人,也默默離開。壇上只留下莫龍二人。莫劍愁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與龍劍飛相視而對。儘管莫劍愁不明白眼前青年來歷,卻對龍劍飛所使的劍法很有興趣。
  
  眼前青年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劍意,都與自己那麼相像。
  八風旗恣意飄揚,兩人靜如止水。
  
  正等一個契機,一個徵兆。  
  
  因為他們都是同一種人,理由不同,但同樣視劍如命。
  唯有這兩名劍客交手,才能擦出驚天動地的花火。  
  
  龍劍飛有種感覺。
  練劍三年就是為了這一刻。
  清晰明白,無法解釋,不可動搖。
  只有站在頂端的劍客,才能體悟這種孤獨蒼涼。
  
  龍劍飛心若止水,匯流全身四周,感受每一分流動。
  無論是天,是地,是風,是樹,是葉,還是劍。
  他都能清清楚楚感受到。
  
  霎那,時間彷彿被無止盡地拉長。
  眼前對手的身影化為黑白,莫龍二人同時踏步──
  
  
  
  迎風一劍。
  
  
  
  僅僅一招。
  灌注彼此生命的一招。
  縱然只是一瞬間,卻已明照千古。
  
  他們之間沒有恩怨情仇,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誰輸誰贏,誰生誰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見證過彼此的存在。
  
  莫劍愁的劍穿過了龍劍飛的肩骨。
  劍身直刺入柄,鮮血淋漓。
  
  而龍劍飛的劍柄,抵在莫劍愁咽喉前。
  但他的劍已沒了劍刃。
  
  方才兩劍相交,劍尖與劍尖相刺而對。火花逬裂,莫劍愁的黑身長劍折斷了龍劍飛的劍身。莫劍愁劍尖也因此偏離了龍劍飛的胸膛要害。而龍劍飛的劍縱然沒了劍刃,仍精準無誤的送入莫劍愁的咽喉裡。
  
  千錘百鍊的一劍殺意──
  莫劍愁千真萬確地感受到長劍穿喉。
  
  他沒死,只因為手上兵刃乃玄天龍鐵所鍛造,劍身黝黑沉重,鋒韌凌厲。龍劍飛手上只是尋常兵刃,被黑劍折斷,雖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無論龍劍飛受傷多重,甚至因傷重而死,都無法改變莫劍愁已經輸了的事實。
  
  他們比的不是兵刃,不是生死。
  而是劍意。
  
  莫劍愁抽回長劍,龍劍飛的鮮血灑了一地:「陽神論劍,原想一會名滿天下的雲無天,傳言他的凌霄劍法早已青出於藍。沒想到遇不著雲無天,反而遇上你這不世奇才。你不過二十出頭,便已到達我三十歲才體悟的境界……並且無有不及,我想雲無天也不是你的對手了,我只想問,你的劍法是如何練來?」
  
  龍劍飛捂著傷口道:「正巧不巧,是雲無天傳我劍法。」
  莫劍愁道:「我不是問誰傳你劍法,而是你如何練來?」
  
  眾人聽得莫名所以,但龍劍飛立刻明白莫劍愁的意思,回道:「每日練劍六個時辰,整整三年。是以百葉齊舞,也能一劍盡穿。」
  
  莫劍愁聽聞,臉色閃過一絲詫異。接著左手持劍,在眾人前把練劍的右手腕給斬了下來。莫劍愁面色分毫不動地點穴止血,接著說道:「我曾立過重誓,只要敗了一次,便自斷右腕,從此封劍。長風落葉,一劍知秋。沒想到你已到達劍穿百葉的境界,敗在你的劍下,我心服口服。」
  
  「這劍,送你了。」莫劍愁把長劍倒插於地,應聲而入。八卦壇乃金剛堅石所造,此劍卻能輕易嵌入,實非一般。
  
  莫劍愁說來則來,說走則走。他只求能遇到值得與自己一戰的對手。遇到了,戰過了,便沒有甚麼好留念了。他離開前,仍未過問龍劍飛的名字,但知不知道名字又有何重要?他一生求劍,如今已了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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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5月 27 週五 201117:59
  • 飛龍劍客龍劍飛 十七回

十七回 莫劍愁
  
  「怎麼你也來了?瞧你的樣子,過的挺不錯的喔。」蕭笑笑哼了一聲,故意取笑道。龍劍飛離開樓蘭後,便只有兩套衣服換穿,久了難免破損。陽神論劍消息得知突然,又連夜趕路,龍劍飛顯得落魄,像個流浪漢似地。
  
  「真是不好意思啊,讓姑娘妳見笑了。」
  「哪裡哪裡,彼此彼此。」
  
  蕭笑笑對龍劍飛的印象除了是蘇州店小二外,還是個很不認真的蘇州店小二,做事沒半點正經。她瞧龍劍飛幾年不見,仍然是愣頭愣腦的,覺得有趣,便說笑問道:「龍劍飛龍大俠遠道而來,也是要來爭那陽神盟主之位麼?」
  
  「這說不準,還不到時候。」龍劍飛。
  「哼,聽你的口氣倒還不小呢。」蕭笑笑。
  
  「幾年對劍術略有研究罷了。瞧,壇上那位黃袍劍客已經打了七、八場,吐習穩重,手腳仍輕快俐落。雖然動作有時多餘,但攻守合一,是位厲害的好手。依我看,他還可再打個八、九場不成問題。」
  
  「他是我大師兄,當然厲害哪,可惜他寧願自己吃虧。」
  「先上場的可不一定吃虧。」
  「這話怎說啊,店小二?」
  
  「今日聚集了陽神派裡七八成的用劍好手,茫茫數百人,看似壯觀,但真正有本事的不過寥寥幾人。打來打去,最後一定只剩那幾個真正高手一較高下。妳大師哥劍法不弱,但離獨冠群雄卻還有一段距離。
  
  與其之後比個一、兩場便被鬥下陣來,倒不如趁現在高手還在觀望時大展威風,就算等等真的輸了。別人也會以為他是因為車輪戰輸掉氣力,而不是劍法不如人。最後無論誰當上盟主,妳大師兄在開場連敗數十人的事蹟可少不了。」龍劍飛笑了一下,又問道:「妳說他是吃虧?還是佔便宜呢?」
  
  「你就只會說,瞧你也拿了把長劍,怎麼不上去打?」
  「我都說了,高手要觀望嘛……」
  
  蕭笑笑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店小二,竟說自己是高手。但見他神情自若,胸有成竹的樣子,又懷疑是不是真有一回事。她白了龍劍飛一眼,不再多說。
  
  在她與龍劍飛談天這會兒,八卦壇上似乎出現了什麼變動,眾人群起驚呼。龍劍飛與蕭笑笑往前擠了幾個位置,只見張春風滿身大汗,他迴劍入鞘,向眼前的對手行禮認輸,說道:「不愧是蓬萊山莊除少俠,水生劍法層出不窮,變化莫測,實非在下能敵,張某甘拜下風。」
  
  八卦壇上,手持長劍的徐子震回禮:「過獎,要不是張少俠已連戰九人,那勝負還很難說。在下劍術微薄,得勝實乃僥倖……」
  
  
  「哼哼,你也知道自己劍術微薄?」
  
  
  不待徐子震言畢,又有一人躍上八卦壇。此人年紀比起張徐二人大了數歲,臉上留了八字鬍,一身黑衣裝束。他不只衣服是黑色,連劍也黑黝黝。單以劍法而論,莫劍愁是與雲無天齊名,素有崑崙無天,山西劍愁之稱。
  
  莫劍愁發跡於山西蘇州一帶,無妻無子,無氏無派。傳言他父親是軒轅氏人,而母親是九黎氏人。他父母相戀於陰神陽神交戰最嚴重慘烈之時,異族通婚決不允許。莫劍愁目睹父親被九黎族人亂棒打死,而自己與母親流落到姑蘇城又受到百般凌辱。最後,母親病死異鄉。
  
  莫劍愁為此個性乖僻,亦正亦邪,亦不相信任何人。
  只相信手上的劍,還有一樁樁的生死買賣。
  誰出得起價錢,他便幫誰殺人。
  是劍客,卻不是俠客。
  他的身世與龍劍飛有幾分相似,對劍都有異於常人的執著。
  只是原因不相同罷了。
  
  莫劍愁身形枯瘦,說話十分輕蔑:「我還道陽神好手皆聚集於此,沒想到盡是些中庸無用之輩。這就是陽神論劍?可別笑掉我的牙了。」
  
  「你,蓬萊山莊徐子震。」莫劍愁劍尖一指,道:「你曾有不世奇遇,得高人授劍指點,方能有今日成就。但你獨善其身,從未過作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比起雲無天在江湖中懲奸除惡,你可就差得遠了。如今陽神論劍,你才前來沽名釣譽,惺惺作態之輩,讓我看了想吐。」
  
  徐子震被他說得臉色青白,忿忿回道:「閣下可是山西莫劍愁?縱使我獨善其身,也比你為財賣劍的好。江湖上有誰不知道,只要有錢,你連三歲小孩兒都肯殺,你早已墮入邪魔歪道,還有什麼資格跟我們論劍?」
  
  「哼……好個邪魔歪道。沒錯,我不否認,但為什麼有人會出錢買兇殺一個三歲小娃兒?邪的是我?是那出錢的人?還是因為小娃兒的家人做了甚麼傷天害理之事,讓人不得不付錢找我替他報仇?事出必有因,而你們卻只願意看結果。」
  
  「你只是在強詞奪理,倒悖常倫。」
  徐子震往前跨了一步,眼睛欲噴出火來。
  
  「罷了,多說無用。既是論劍,我們便在武功上見真章。再告訴你一件事,劍是用來殺人,不是讓你們使得像跳樑小丑一般。在我眼裡,論劍沒有所謂點到為止,拔劍之後便是性命相搏,若你怕死,便趕緊滾下去。」
  
  壇下,蕭笑笑皺著眉頭說道:「比起壇上那位臭屁囂張的黑大叔,店小二你也不算太糟糕啦,瞧他一付目中無人的嘴臉,很討厭呀。」
  
  龍劍飛收起笑容,若有所思地想:「三沒有姑娘說得是不錯,但壇上黑劍客的話卻是很有道理。拔劍之後,便該性命相搏,才能體悟劍法真意。否則徒虛論劍,有如紙上談兵,霧裡看花,雖然看的見,卻看不遠。」
  
  八卦壇上,莫劍愁與徐子震言詞相對鬥得激烈。張清風已敗於徐子震,眼下多了位使劍高手莫劍愁,便向莫徐二人告退。
  
  不料莫劍愁一語驚人:「你劍術不差,與那姓徐的假君子半斤八兩。這樣罷,你們兩個一齊上,也許還能與我鬥個十招八招,免的旁人說我欺負弱小。」
  
  「你少狗眼看人低!」
  
  徐子震怒氣攻心,這輩子第一次被人如此瞧不起。一個箭步踏到莫劍愁身前,使出水生劍法中「萬水一方」,此招有如水銀洩地,無孔不入,虛中實,實中虛,劍影霎時攻向莫劍愁全身要害──
  
  同時,莫劍愁稍退兩步。
  接著提劍一刺!!
  
  電光火石間,徐子震的長劍停在莫劍愁左臉龐半分距離。
  徐子震渾身冰涼,冷汗不斷從下巴滴落。
  
  莫劍愁的黑劍劃過徐子震的咽喉處,留下一抹淡淡血痕。
  傷口不深,僅僅傷到些微皮肉,但並不是莫劍愁失手或手下留情。
  莫劍愁的黑劍在出手時,張春風已送劍格檔。
  劍尖失了準頭,徐子震才保得一條性命。
  
  「這就對了,你們兩人聯手,還有那麼點看頭。」
  莫劍愁冷笑一聲,旗風飄揚,八卦壇上,三人對侍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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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個人分類:飛龍劍客龍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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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5月 26 週四 201109:55
  • 飛龍劍客龍劍飛 十六回

十六回 陽神論劍
  
  崑崙乃高山叢雲之名,地勢清冷。於中原有萬山之祖的顯赫地位,山口高聳,群山連綿起伏,寒風吹盡,雪峰突兀林立。山脈間草原如浪,山脈下是是永不枯竭的涓涓潛流。而崑崙之巔,有一恢弘壯觀雪白道觀,為伏羲氏的百年聖地,名為凌霄天宮。佇立雲海中,俾倪天下。
  
  陽神論劍廣昭天下英雄豪傑,在即將舉行大會的這幾日間,崑崙山湧入數百人潮,遠道而來的旅客都先在山腰間的崑山派安頓妥當。
  
  崑山派乃伏羲氏中一獨立門派,其掌門三淨散人年逾七旬,雖以劍派自居,但清修玄道的禪意又是多了一些。為此伏羲氏族人非常敬重三淨散人,無論在何種場合,三淨散人都與族長陸鼎元平起平坐。
  
  過去三淨散人的脾氣燥烈如火,對外人秉公正直,對自己門下弟子則極為嚴格,崑山派的劍法武學不曾為頂尖一流,但崑山門人的俠義清風,逢人談起無不讚賞。近年三淨散人致心鑽研清修道學,已鮮少過問門派世事,就連陽神論劍這等大事,也交予座下大弟子張春風打理。
  
  張春風一早便上了凌霄天宮,與伏羲氏各長老匯談此次陽神論劍,並開始準備。數百位江湖豪傑已在崑山派待了一、兩日,吃的是清水淡粥,睡的是竹葛草蓆,為的就是久違多年,終於又在今日舉辦的陽神論劍。
  
  時辰一到,各路人馬向招待他們兩日的崑山派言謝道別後,便浩浩蕩蕩地崑崙山巔走去。壓在人群最後頭的,是崑山派的幾位師兄弟,八個人,六男二女。幾年與龍劍飛在劉家堡有一面之緣的小師妹蕭笑笑正走在最前頭。而三淨散人晚年又收了幾位弟子,蕭笑笑不再是最小的師妹。
  
  蕭笑笑俏顏如花,腳步輕快。自從幾年前與眾師兄弟於蘇州一遊,拜訪江湖後,便跟著大師兄回崑崙山誦道練功。一轉眼就是三、四年,過去稚齡少女的氣息已減不少,多了一份教導後進的成熟典範。但蕭笑笑總還年輕,已有二十多年未舉辦的陽神論劍,如今風風光光大開其門,蕭笑笑也和其他人一樣,對此次大會滿懷著興奮和期待。
  
  走到山路半途,蕭笑笑的三師姐湊上來跟她談話。蕭笑笑平時與三師姐感情最好,前後又沒有外人在場,便攬上三師姐手臂,兩人相偕走著。
  
  「師姐妳說說看,這次論劍妳覺得誰會奪得第一呢?」
  「誰得第一不重要,重要的是讓我們陽神派團結一致。否則九黎三苗那廝陰險狡詐,若我們自己不同心協力,就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師父常說,練武並不是為了爭鬥比試,而是為了平紛息亂,大止干戈。從小聽到大,耳朵都長繭啦。但人本性就是好鬥,所以才需要清修學道來跨越那份好勝之心。這次聚集江湖中數百位英雄豪傑,可不是每個人都像師父一樣是得道高人。」
  
  「是啊,若每個人都和師父一樣,那便好了。」
  「師姐你回答我的問題嘛,妳覺得是誰呢?」
  
  「若是幾年前,那也不用多想,八九是崑崙一劍雲無天。陽神盟主這位置,彷彿天生就是要設給他坐的。況且他在中原名氣響亮,多半沒人不服。這次廣昭群雄舉辦陽神論劍,雲無天渺無音訊是一大主因。」
  
  三師姐伸出手指頭,一個個來數:「除了雲無天外,看來蓬萊山莊徐子震,山西莫劍愁,還有咱們大師兄張春風都是合適之選。單以劍法而論,習劍成痴的莫劍愁最有可能,但莫劍愁極少露面,只求劍逢敵手。就算他得了陽神盟主之位,也有可能一走了之。你大師兄張春風盡得師父真傳,這幾年武功大進,若非有什麼意外,我想最後就是徐子震與張師兄之爭了。」
  
  「可惜四師兄沒有參加,要不師姐肯定盼著四師兄當上陽神盟主。」
  「妳就少胡說兩句,他的本事我知道,只要能和他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那也沒甚麼不好。師妹,妳正直青春,長得也比我俊,可惜就是個性太潑辣刁鑽,像個男人婆似的,最好改一改,不然沒人肯要妳喔。」
  
  「女人何必一定要靠男人才能生活,我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而且啊……」蕭笑笑原想說自己也打算參加陽神論劍,又怕被師姐取笑,於是索性不說了。她踏快腳步,遠遠看見凌霄天宮佇立在青山薄霧裡頭。
  
  
  正午當中,春雪初融。
  眾人群聚於凌霄天宮,依照各門各派各據一方。
  凌霄天宮前是座八卦石壇,每個石角個插一面大旗,稱八風天水旗。
  
  八卦壇前設有十個位置,分別是陽神派中十位德高望重的長者,伏羲族長陸鼎元與神農氏百草藥王,再來是崑山派掌門三淨散人,而三淨散人閉關清修,留了一個空位。餘下七個座位,是統理伏羲氏與神農氏的長老,他們不見得有習武練劍,但素來受人敬重。
  
  見數百豪傑均已到場,陸鼎元在眾目凝視下走上八卦石壇。
  原本吵鬧的群眾頓時歇聲,一片寂靜。
  
  陸鼎元一身白衣,臉龐蒼秀,鬍鬢烏黑,雖然年近六旬。但看起來仍是英風颯爽,肅氣逼人。陸鼎元自雲破天逝世後接任陽神盟主大位,至今也將近二十年。伏羲氏最出名便是以音律劍的凌霄劍法。而雲無天劍成下山後,在江湖上仗劍俠義,誅殺賊惡,也是眾所皆知。
  
  陸鼎元看著天邊悠悠白雲,勾起心中無限往事。
  他貴為伏羲之長,陽神之首,眼神飄泊幾許寂寞。
  
  他站在數百豪傑俠士面前,朗朗開口,傳聲高遠遼闊,無人不佩服他這般高深內習,陸鼎元言道:「今日大伙兒聚於崑崙之巔,為的不是別事。而是百年來陽神派與陰神派冤仇糾纏的難解宿怨,自古以來正邪不兩立,陰神派的邪徒危禍武林,殺我陽神百姓。我們隱忍了二十年,只求一個和平日子可過,但他們可曾放下手中染血的屠刀沒有?」
  
  「沒有!」陸鼎元再一次大聲重覆:「他們沒有!他們要的是我陽神百姓對他俯首稱臣,屈膝為奴。我們不願濫殺無辜,但也絕不是懦弱之輩。如今,以玄天龍城為界,戰事已星火延燒。中原各處皆出現陰神派的賊人侵襲暗算……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雖然軒轅氏已不復在,可他們的精神長存我心,只要吾輩團結一致,必能抵禦外敵侵犯──」
  
  「──陽神聚頂!光我炎黃!」
  陸鼎元右手握拳,一呼百應,群豪歡呼有如雷動。
  
  
  「陽神聚頂!光我炎黃!陽神聚頂!光我炎黃!陽神聚頂!光我炎黃!陽神聚頂!光我炎黃!!陽神聚頂!光我炎黃──」
  
  
  有些人天生能用語言操弄它人心思。
  陸鼎元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眾人稍息激動後,陸鼎元兩手一揖,轉身走回他的座位上。張春風這時躍上八卦壇,先向群豪行禮:「在下崑山派三淨散人座下弟子張春風,在此拜會各路英雄好漢。」而後續道:「今日華山之巔聚集陽神眾多好手,不外乎共議抗敵大計,更重要的,便是選出一位陽神盟主,接任陸族長的位置。」
  
  此時台下有一人問道:「陸族長的武功聲望皆是大夥兒有目共睹,二十年來許多大事也都靠得陸族長出面才得已圓滿解決。既然有陸族長這麼一位好領袖在,又何必再費心力來另選盟主呢?」
  
  「是啊,我也覺得陸族長是最適合的人選。」「不不,都二十年了,選個新盟主也是理所當然。」「好端端的為何要另外選呢?」「陽神三氏原是指的是中原三大氏族,二十年來都是陸族長掌權,他又合併了軒轅氏。再給他繼續執掌下去,陽神很快只便成伏羲氏一派啦。」「怎麼,你瞧不起伏羲氏麼?」
  
  頓時台下七嘴八舌,各人秉持自己意見爭論不休。有些人更要吵了起來,張春風控制不了場面,只得向陸鼎元皺皺眉頭。陸鼎元這才運功傳聲,讓每個人都聽楚聽到:「正因為每人的意見都不盡相同,才需要舉辦這場陽神論劍。我們行走江湖,靠的是一個理字,一個義字。但是當無分誰對誰錯時,又要拿什麼當作依據?為此我們同聚一地,正是要選出一位讓大夥兒服氣,統領陽神,讓陽神派團結一心的盟主。老夫已是上一代殘老,任陽神盟主之位已久,江湖代出奇人,論情論理,老夫都希望選出一位讓眾人心服口服的新盟主。」
  
  會來陽神論劍的人,心裡都已有個底了。情勢遲早會往比武論劍的方向發展,是無法避免的。陸鼎元一席話後,眾人漸漸平息下來,台下磨拳擦掌,都瞧著這論劍大會,又是個怎麼論法。
  
  群豪有了共識後,張春風才說道:「今日在場的英雄好漢,少說有百八十位,要從數百人之間選出一個盟主,可沒那麼簡單。陽神盟主首要條件便是武功必須冠絕群雄,才足以讓人信服,也是我們陽神一派百年來的傳統。倘若盟主不善用兵遣將,陸族長與百草族長也會傾囊協助,共退大敵。」
  
  「幾位長老的商議下,咱們便用最簡單的方法,勝者衛冕,敗者下台。以兩個時辰為限,最後站在台上的,或是無人再敢挑戰者,便是新任陽神盟主。或許有些弟兄會想,輪番上陣,豈不有失公平?但論劍,論膽,論識,論運,四者合一而言,不正是最公正簡單的法子?」
  
  八卦壇下一名身穿粗衣的莽漢問道:「嘿嘿,說得簡單,但有誰肯第一個上台?兩個時辰,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不可能撐到最後呀。」張春風微笑回道:「我不就站在台上了嗎?」
  
  莽漢哈哈大笑,一躍上台:「好!就讓我來與你比劃比劃。」張春風看他尋常打扮,不似個劍客,便問:「閣下可會使劍?」莽漢道:「不懂使劍便不能論劍麼?我擅長赤手搏擊,你擅長使劍,以拳打劍,不也是論劍?」
  
  張春風往陸鼎元瞧去,陸鼎元表示並無不可。張春風才道:「兄弟說得有理,那便出招吧。」說完長劍出鞘,劍指馬步。
  
  八卦壇上瞬時拳風劍影,來往拆招。
  壇下蕭笑笑失望的對三師姐道:「大師兄一開始就在台上比劍,大夥兒輪番向他挑戰,就算不輸也累死了……大師兄怎麼這麼傻呀!」
  
  三師姐反道:「師妹,大師兄當不當得上盟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選出真正有能力的領袖。大師兄拋磚引玉,自願以身作則,縱然他無法奪得盟主之位,他有這份為陽神派奉獻的心意,便足以讓人欽佩了。」
  
  蕭笑笑明白師姐言之有理,但大師兄是自家人,平實待人又好,蕭笑笑此行上山,有七分盼著大師兄能當上陽神盟主。眼見他自願作墊腳石,蕭笑笑便覺得心中不太舒服。蕭笑笑心想:「算啦,師父常說,吃虧就是占便宜,這次大師兄可佔了大大的便宜,等他戰得七八人,氣力用盡,不曉得會被哪個愛撿便宜的小子打倒……哎呀,不看了不看了。」
  
  壇上打得激烈,壇下群眾吆喝不絕於耳。剛剛那位莽漢已被張清風一劍指喉,俯首認輸,轉眼又躍上一位想一出風頭的青衣劍客。蕭笑笑即使知道自己大師兄的劍法比他們高了許多,但這麼車輪戰消耗下來,早晚不支。
  
  她悄悄退出人群,想到後方歇息一會兒。蕭笑笑轉身走沒幾步,看見一個有些熟悉的人影。但印象模糊,不確定是不是他,便盯著他不放。
  
  盯著盯著,那人也瞧見她了。
  那人咬著半顆包子,朝蕭笑笑走了過來。
  他道:「許久不見啦!三沒有姑娘,沒想到還會在這遇見妳。」
  
  「什麼三沒有姑娘呀?我又不是。」蕭笑笑好奇地問。
  「沒胸沒腰沒屁股,不就是三沒有姑娘麼?」
  
  蕭笑笑的笑容頓時垮下來,同時也勾起她昔日回憶,從小到大,只有一個人曾取笑過她的身材,也是她最在意的事:「啊!原來是你!蘇州店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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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5月 25 週三 201117:16
  • 飛龍劍客龍劍飛 十五回

十五回 抉擇
  
  夜深,李恨短把失智的劉不間安頓在沈傅言的客棧裡。兄弟一場,李恨短無法眼睜睜得看著劉不間客死街頭,他打算在忙完這檔事後,便帶著劉不間回家鄉生活,雖然他並不是大戶人家,但與妻子感情和睦,兩位兒女在城中從事正當生意,多雙筷子,也沒有太大差別。
  
  李恨短原想就寢,但身上的拳傷、劍傷疼得發癢,難以入睡。想到龍劍飛離去時臉上愁苦的神情:「他年紀輕輕,怎麼便如此憤世嫉俗,定是心中有難以說出的苦處……」他欲一探究竟,便著衣下床,到街上尋找龍劍飛的身影。
  
  龍劍飛並不難找。
  他趴倒在另一家客棧酒館裡。
  手上、桌上、地上、全都是空了的酒瓶。
  借酒澆愁愁更愁,即使喝了這麼多酒,也無法填滿他被掏空的心。
  他茫茫然地呻吟,只覺得喉頭好酸好苦。
  
  李恨短走近,拉來一張椅子,坐在龍劍飛對面。
  他招招手,對店小二說:「拿酒來!」
  「可是大爺,這客倌已欠了三瓶酒錢。」
  「再去拿酒,多的當打賞你。」李恨短掏出碎銀,揮手說道。
  「是、是,小的這就去拿。」
  
  酒來。
  李恨短為龍劍飛倒酒。
  
  乾。
  再倒,再乾。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何事,如果難過,就哭出來吧。」
  「哈哈哈哈!你這還人真古怪,請我喝酒,還要我哭給你看。」
  「在我看來,悲傷到無淚可流的人才更古怪。」
  「你怎知道我悲傷了?我天生喜歡喝酒!喜歡醉!怎麼!不行啊?」
  
  「偏偏你醉了後,卻還是一樣痛,那該怎麼辦?」
  「是呀!該怎麼辦……你說該怎麼辦?」  
  「說出來,說出來會好過一點。」
  「說出來又有甚麼用,只是讓你笑話而已……」
  
  「讓我笑話,總比你獨自傷神好來的好吧?」
  「其實也沒甚麼好說,不過是我愛的女人,愛的是別人罷了。」
  「那的確很好笑。」
  「嘿嘿!盡管笑吧,再給我倒酒……我要喝……」
  
  「不過,我不是笑你的遭遇。我笑的是你懦弱無能!不是男人!既然你喜歡那女人,愛那女人,那就把她搶回來。喝酒有甚麼用?」
  
  「可是……她愛的人卻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最尊敬的大哥……我沒有辦法……沒有辦失去他們其中一個……我沒辦法……」
  
  「所以,你選擇失去自己。」
  李恨短感嘆地說道。
  
  「無所謂了……給我酒……給我酒……」
  龍劍飛趴在桌上,伸手向李恨短要酒。
  
  隨著對李恨短傾訴心中鬱悶,龍劍飛再也忍不住。情緒像暴風雨後般潰堤,翻覆心中所有讓人痛苦煩惱的碎片,然後捲入一個無底深淵……
  
  他伏在桌上大哭,眼淚鼻涕流了整桌都是。
  李恨短知道,這人生必經的路程。
  等他哭過了走過了,明白了想通了,便會成長了。
  但李恨短卻無法預知,這對龍劍飛而言不過是痛苦的開始。
  
  
  僅僅只是開始。
  
  
  不知過了幾分時刻,桌上的酒也乾得差不多。
  風雨過後是短暫歇息,龍劍飛的思緒漸漸回歸平靜。
  
  「還要喝嗎?」李恨短依然在。
  「要。」龍劍飛抬起頭,坐直身子:「幫我倒一杯水。」
  
  「倒酒倒水沒甚麼問題。」李恨短提起腳邊的茶壺,為龍劍飛斟了一杯清水:「問題是,你有沒有把心中的苦水倒出來。」
  
  「謝謝。」龍劍飛接過茶杯:「我好多了。」
  李恨短道:「你認為我特地來找你,所為何事?」
  龍劍飛搖搖頭,把清水喝乾。
  
  「那我便直說了。龍兄弟,你可知道當今天下分成兩大族派?」
  「有誰不知道?陽神派和陰神派,幾百年前就是這樣了。」
  「陽神所屬為何?陰神所屬為何?」
  「伏羲神農,屬陽神。九黎三苗,為陰神。」
  
  「由古至今,陰陽兩派相鬥相爭已有數百年歷史。龍兄弟說的是現今情況,二十年前,陽神由軒轅氏為首,與伏羲、神農兩族結盟,而陰神除了九黎、三苗外,尚有樓蘭月氏一力相助。」
  
  「此事略有所聞。」
  
  「二十年前,天下可沒像現在這般太平。陽神派與陰神派兩族百年結怨,互把另一族人視為死敵。當時江湖上腥風血雨,陽謀陰算,每日都有數百人枉死在毫無意義的氏族鬥爭下,與現在寧靜的生活天差地遠。」
  
  「我知道。二十年前天下逐鹿大戰,死傷極慘。軒轅氏族更因而覆滅,樓蘭月氏遠退邊荒,不問中原。世人警惕此事,從此兩族協議共處,不再爭戰。」
  
  「但你有沒有想過其中緣由,當時軒轅氏一族高手盡數覆滅,陰神派最懼怕的武學宗師雲破天也死於荒山亂箭之下。而陰神派元氣猶存,九黎槍霸風人傑正值壯年。要趁勝滅了伏羲神農,一統天下,一解百年宿怨,此時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為何他們甘願退守江南,協議停戰呢?」
  
  龍劍飛搖頭不語。
  但他心中隱約已有個底子。
  
  李恨短正色道:「此事與伏羲氏有莫大關係。龍兄弟,你聽了之後切莫張揚,否則定會惹來殺身之禍。」
  
  「我這條賤命也沒甚麼好在乎,李大哥儘管說吧。」
  「好!快人快語,我這趟來,便是想對你坦承言對。來,再喝一杯。」李恨短大笑兩聲,又幫自己與龍劍飛各斟了一杯酒,說道──
  
  「二十幾年前,陰神陽神兩派勢均力敵,分庭抗禮,縱然死傷無數,百年來始終沒個結果。而當時軒轅氏族的族長雲破天乃一代奇人,武功謀略皆無人能出其右,從雲破天當上陽神盟主之後,天下所歸漸漸傾向陽神一派。
  
  當時陽神眾人皆認為,分裂百年的天下定會在雲破天的帶領下歸為一統。而雲破天也沒辜負眾人所望,當時與陰神派的大戰役,幾乎逢戰必勝。九黎、三苗節節敗退江南,樓蘭月氏更是據守荒北,不敢輕舉妄動。
  
  雲破天為了誘虎出山,便放出假消息,謠言自己因病撒手人寰,軒轅氏頓時群龍無首,紛爭內亂,雲破天甚至還為自己辦了隆重的喪禮,弔唁七日七夜。他料定陰神派必定中計,果然不出三月,陰神三氏大舉進攻逐鹿荒野,為期數年的逐鹿大戰,就這麼開始了。
  
  然而,雲破天的結義兄弟陸鼎元乃守戰一派,亦為伏羲一族之長。他在大戰中勾結陰神九黎,背叛了雲破天。兵荒馬亂,沙場無情,原是他該援兵相助之刻,卻出現了陰神九黎與月氏的伏兵。軒轅氏始終沒有得伏羲氏的援手,數萬人就這麼戰死在逐鹿大野。
  
  當時唯一在戰場上活下來的人,只有雲無天。我想雲無天的事,你知道得比我更清楚。而伏羲氏出賣軒轅氏的條件,便是和陰神三氏協議,換得二十年和平。至於陸鼎元為何要背叛雲破天,就不為外人所知了……」
  
  「李大哥,此乃氏族間重大秘密,你何以得知?」龍劍飛問道。
  「信不信由你,二十年前我乃陸鼎元手下的一名卒子,便是我與九黎氏的傳令互報消息。逐鹿大戰結束後,陸鼎元欲殺我滅口,我在毒王龍耀祖的幫忙下服藥假死,才得以逃過一劫。」
  
  「所以雲大哥……是被他的殺父仇人養大?」
  「雲無天乃雲破天獨子,也算得上一位難得的奇才。我想他多半是知道的……只是陸鼎元為當今陽神盟主,武功聲望不在話下。雲無天心中的痛苦,非常人能以承受。如今二十年之期將近,江湖各處氏族仇殺的事件越來越多,越演越烈,我想用不了多久,又是一場大戰要血洗中原。」
  
  李恨短深深嘆了一口氣,那段天下紛亂的日子,他一刻也不願去想。他對龍劍飛說道:「龍兄弟,我願對你坦白的主要原因,便是想邀你一同上崑崙山,參與伏羲氏所主持的陽神論劍。陸鼎元年近六旬,他那年代的英雄豪傑死的死,退的退。往事傷情,他也無心再戰。於是將主持一場陽神論劍,選出新一任的陽神盟主,以面對即將到來的氏族血戰。」
  
  李恨短又道:「雲無天武功卓越,天縱英才,又是陸鼎元的義子。他接任陽神盟主也是眾望所歸。但雲無天多年前私下崑崙山,與你結識後沒多久便匿跡江湖,沒人知道他的下落。多半他是發現了事情的真相,不願再回中原。不論龍兄弟你知道雲無天的下落與否,只要他自己不肯回來,那也是無用。」
  
  「李大哥,實不相瞞,我並非神農蘇州人。」龍劍飛拱手說道,李恨短「哦?」了聲,龍劍飛接著道:「我出身三苗,因某些原因輾轉至蘇州生活,對我而言,哪一派都無所謂,對氏族紛爭也毫無興趣。」
  
  「你出身三苗?你也姓龍?那龍耀祖是……」
  「我二叔,但我從小家族離異,直到幾年前才從江湖傳言中得知他的消息。雖說是親戚,但我一次也沒見過他,他便死了。」
  
  「他是死於雲無天劍下。」
  「我早知道。我說過,我不在乎。」
  
  「你確實是個古怪傢伙,不只原諒家族仇人,還與他結為好友。稀奇稀奇,這等怪事我還是第一回聽到。」
  
  龍劍飛笑道:「沒什麼原不原諒,我沒因為這件事而恨過雲大哥。我從沒見過我二叔,更談不上對他有感情,既然對他無情,怎會想為他報仇?」
  
  「也是。無論如何,希望你能同我上崑崙山,參加陽神論劍。陸鼎元位高權重卻表裡不一。我信不過他,非得親自上山瞧瞧,到底是誰挫敗群雄,奪得陽神盟主大位。龍兄弟你劍法了得,不上山一展身手,豈不太可惜了?」
  
  龍劍飛正想反駁,李恨短提手道:「哈哈!龍兄弟就別否認了,我只比你晚個片刻進劉家堡,你在門口一劍卸八刀功夫,我可是瞧得一清二楚。換作四年前的雲無天,也未必及的上你。」
  
  「多謝李大哥的邀請,但我沒興趣。」龍劍飛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背起行囊,負起長劍,便要轉身告別。
  
  「陽神盟主另有天下第一高手的別稱,光是這名號,便吸引數千位習武之人共襄盛舉。龍兄弟本事這般了得,說不定能一劍擒下天下第一的寶座,到那時候,你在江湖上的威名可不比雲無天低呀。」
  
  「誰想當天下第一,就讓他去當好了。」
  龍劍飛背對著李恨短,腳步沒有絲毫停下。
  
  「好,那我再告訴你。我這回上山,並不是為了比武奪位,為的是把二十年前陸鼎元所作的一切公諸於世。我已經會同江南五路各方好漢,準備大鬧陽神論劍。但伏羲氏高手如雲。任何差錯都不容犯下,龍兄弟,就當是為了雲無天著想,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李大哥,你現在是陰神派的人吧?」
  
  「我原是伏羲氏的一名走卒,在知道陸鼎元的作為後,那一派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盡我微薄之力,化解百年累積來的宿怨,哪怕只是一點一滴。九黎三苗並沒有開戰的打算,但陸鼎元狼子野心,妄想併吞中原。二十年之期未到,他便開始挑撥兩派之間的仇恨,一旦大戰延燒,苦的是那流離失所的天下百姓。
  
  我知道你為情所苦,意志消沉。且容我說一句話,你個人兒女私情,比起千萬人的生命,又算的上什麼?男子漢大丈夫,生於天地,就該有所作為。我最後一次問你──」李恨短站起身來,重重地對龍劍飛問道。
  
  
  「你幫是不幫?」
  
  
  門外,龍劍飛停下腳步。
  月光灑在他背影上。
  
  「你要我怎麼做?」
  「很簡單,奪得陽神盟主之位,一但你成了盟主。我們便能向天下公佈陸鼎元二十年前背叛雲破天的惡行。我代九黎族長風人傑向你擔保,只要陽神派不出兵江南,陰神派絕不妄動干戈。」
  
  「為什麼是我?」
  「九黎三苗人固然也有許多高手,但大多善使長槍大刀。對劍法渾然不熟。陽神論劍淵源已久,論劍比武乃是百年傳統。一時間陰神派內無用劍好手,更遑論以劍奪得陽神盟主之位。我原是想請蓬萊山莊的徐子震少俠,他或許及不上雲無天,但也算得上一流劍客。只要雲無天不出現,徐少俠奪帥的機會不小。
  
  然而徐少俠獨善其身已久,他雖有意在陽神論劍上一會,卻無消解兩族仇恨之意。前日與他長談不來,便往蘇州尋找老友敘舊,沒想到……罷了罷了。是福是禍又有誰能定論?我這不是在劉家堡遇上了你麼?」
  
  「行了行了!別說這麼多,簡直跟沈伯伯一樣囉哩囉嗦沒完沒了。我跟你去就是了。」龍劍飛見李恨短一臉誠懇,嘴裡卻藏著條三寸不爛之舌,死的都能給他說成活的。理由一堆卻又有幾分道理。
  
  「只是李大哥,我盤纏一路上全花光啦。去崑崙路上所需,可得全靠你了。」龍劍飛兩手一攤,露出一臉無賴笑容。
  
  沒多久,李恨短拉來兩匹快馬。
  兩人趁著月色猶存,朝西方駕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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