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子津回到南部的外宿宿舍,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他打開公寓的門,結果比想像中要糟糕許多。廚房被燒毀,客廳也被油污黑煙燻得髒兮兮。但就出遠門忘記關瓦斯而言,他對結果勉強接受,至少沒釀成可怕的火災。
  
  回到房間,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般倒在床上,拿起手機打電話給媽媽。他父母工作忙碌,鮮少花時間在王子津身上。只有固定每個月會在他的戶頭存一筆零用錢,供王子津生活上的開銷。
  
  王子津的家庭關係疏離,尤其是他的父親,上次與父親見面已是兩年前的事。就算某天父母離異了,他也不會太意外。只是王子津覺得把公寓廚房燒毀這件事,應該要和母親知會一下,怎麼說也是和親戚租借的房子。
  
  「喂,媽喔,我是子津。」
  「嗯嗯,最近……還好,跟平常差不多,不用擔心。」  
  「只是……我不小心把廚房燒掉了。」
  
  「喂喂喂,先不要緊張,不要緊張,我沒事,我當時在外面,沒人受傷,只是廚房燒掉了,就瓦斯忘了關,我知道啦。嗯嗯……不用再匯錢給我了,我這裡還夠用,我會找人來處理,不用擔心……」
  
  「我知道考試快到了,考完就回去。」
  「我說過了,我不想出國,不要再說這個了。」
  「我知道,我知道。」
  「先這樣了……掰掰。」  
  
  王子津從來沒和別人提過,他的父母都是醫生,家境算是富裕。一個月有一萬元的零用錢,以一個高中生來說,這是個相當奢侈的數目。 
   
  他是在父母庇蔭下成長的小孩,卻因此感到自卑。於是限定自己必須和其他學生一樣,不得有浪費金錢的行為。雖然有部分都被勒索去了,不過以往零零總總存下的錢,戶頭還有二十六萬。
  
  他並不覺得自己有節儉的美德,只是一種向父母抗議的偏執狂。也或許是以前甘願在學校被人欺負的原因之一。心理學是個複雜的領域,很少人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真正害怕的又是什麼。
  
  王子津想再和她見面,卻也是令他最害怕的事。因為他還沒成為一位有擔當的男人。將來有一天,也許不會有這一天,他會和她重逢,而彼此身邊都有了另外一個人。到那時候,他會親口告訴她「我沒有讓妳失望 」。
  
  
  ※
  
  
  回到學校上課已經是禮拜四,代表整整翹掉三天的課。不過對他們學校來說算不了什麼,三個禮拜不上課也大有人在。而且除了王子津,薛鳳天也沒來上課。班上同學稀稀疏疏,零零落落,只剩下幾個中規中矩的同學。
  
  甚至,整間學校都是如此。
  
  「李傑超,為什麼來上課的人這麼少?」第一節課鐘響,趁著老師沒來,王子津向其他同學詢問。李傑超愣了一下,沒想過王子津會主動找他說話。
  
  「你都沒來學校,肯定不知道最近發生了兩件大事。」
  李傑超探過頭來,神情認真地說。
  
  「薇薇老師不教書了,昨天班導說,她要去英國進修留學,因為很倉促,大家都覺得其中有古怪,很多人認為薇薇老師不是去留學,而是嫁給小開移民國外去了。也是啦,薇薇老師人長得漂亮,那年紀也該結婚了。只是怎麼不等我們畢業再走呢?現在學校我就只想上薇薇老師的英文課耶……」
  
  「這樣啊……」王子津沉一口氣,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消息後仍然覺得有些失落。「那另外一件事呢?」
  
  「你確定想知道?」
  「拜託,都說一半了,別吊我胃口。」
  「知道滄海盟吧?」
  「怎麼可能不知道。」
  
  「那你一定知道我們班薛鳳天是滄海盟老大的孫子吧?對呀,你最近不是和薛鳳天很熟?怎麼會不知道這件事呢?」
  
  李傑超一臉恍然大悟地看著王子津,忽然想到他是前一陣子和薛鳳天混熟的傢伙。說到這裡,王子津隱隱約約猜到了事情端倪,試探地問:「我這三天家裡有事,所以不清楚,薛鳳天怎麼了?」
  
  「滄海盟盟主薛滄海死了。」
  「這我知道,然後呢?」
  
  李傑超壓低聲音:「傳聞薛老是被兒子謀殺。」
  「謀殺?說清楚點。」
  
  「薛老有三多,兄弟多,老婆多,兒子多。他一共有五個兒子,幾年前先是小兒子失蹤,大兒子被撞死,剩下三個兒子。幾天前又死了兩個,三兒子在路上直接被人槍殺爆頭,你真該看看那天的蘋果日報,屍體有夠嚇人。」
  
  「禮拜日嗎?」
  「對,就是禮拜日。」
  
  王子津點點頭,李傑超繼續說:「另一個是五兄弟的老二,在薛滄海出殯後他就失蹤了,找了三四天,才在高屏大橋下找到他的血跡。河底撈了老半天才發現屍體,而且還是被灌在水泥裡頭。
  
  薛老的兒子只剩下老四薛人臻還在,也就是現在滄海盟的頭子『人蔘』。那些案子八九成也是他一手搞出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所以,薛鳳天他……」
  
  對於王子津的擔心,李傑超點點頭表示同意。這也是為什麼學校沒人的原因,大半學生都是滄海盟的幫派成員。失去龍頭的滄海盟四分五裂,各地角頭極力鞏固自己的勢力,號召學生幫會為薛人臻聚眾圍事。
  
  而薛鳳天已是薛人臻唯一的絆腳石。
  
  放學後,聯絡上不上薛鳳天的王子津,手上緊握名片。
  Foxdog,英文下是一行電話號碼。
  
  「……」
  「是我,王子津。」
  「終於想清楚了嗎?」
  「我想跟你談一件事。」
  「現在正忙,等等再打給你。」
  「等等……」
  
  話還沒說完,狐狸狗已掛掉電話。
  王子津拿著電話,不安地想──
  
  
  是我太衝動了,冒冒失失打給狐狸狗先生。他可是殺手,不是外賣服務生。先想想,和狐貍狗先生交涉後可能會發生的幾種情況……狐狸狗是何先生的保鑣,除非何先生答應,否則他沒有理由幫忙薛阿幹。
  
  何先生雖然對阿幹很友善,但他也因為家族因素而做了十年黑牢,現在滄海盟會落得如此分裂,也是他們咎由自取。如果我是何先生,隔山觀火是最好的選擇,他會幫忙阿幹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他自己也會有一番掙扎吧?
  
  假設何先生願意出手,那當然最好。但反過來說,一旦何先生出面,只要一個差錯,很可能造成中南部之間的黑道對立。除非……除非何先生願意以薛家後人的身分重整滄海盟。但他之前想變賣手頭上的毒品市場,不就是為了金盆洗手?何先生不做任何表態,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這樣,薛鳳天的立場變得非常危險。青少年眾中,或許大部分的人是誠心奉他為大哥,然而年紀稍長的兄弟可能就不會這麼想了。薛鳳天能有滄海盟的地位,大半是身為薛滄海的孫子,現在薛滄海過世,又與叔伯交惡,薛鳳天的身分在幫會中已顯得微不足道。薛滄海過世的第一時間,薛鳳天便去尋求何先生的協助。可見他也知道自己的立場。滄海盟重整也好,瓦解也罷。那我都不在乎,只希望薛鳳天千萬不要出事……
  
  
  ──王子津在客廳一邊等狐狸狗的電話,一邊思考。不知不覺到了七點。他知道狐狸狗欣賞自己不要命的瘋狂行徑,也是唯一和狐狸狗談條件的籌碼,他必須抓準機會攤牌,否則只會被狐狸狗牽著鼻子走。
  
  七點半,他決定先打電話給裝修裝潢的店家,薛鳳天的事固然重要,被燒掉的廚房還是得處理一下。王子津原以為預約兩三天後的時間,整修師傅才會登門處理,沒想到對方問問地址,馬上就過來了。
  
  八點,門鈴準時響起。
  開門,是一位身材微胖,身穿工作服,頭上帶了一頂髒污工作帽,手上提著一箱工具的男人。他低著頭問:「你就是王子津嗎?」
  
  「對,我就是王……」
  
  電話中,他並沒有告知名字。
  男人察覺到王子津眼神懷疑,一雙大手立刻撲抓而來。
  王子津猛退一步,用力將門關上。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天下無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