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我拍拍胸脯,對柯先生保證,「有我在,沒事。」

  

  「好吧,就算我不相信,似乎也沒什麼用。個人看法而言,我也認為你們不會隨便傷害他人。我會把你們的話轉達給我的上司,他們若是對你們個人有其他的想法與決定,我會再與你聯絡。」

  

  「你就像是潤滑劑,抹在齒輪與軸心的那種。」

  「這是我的工作,還有責任。」

  「我不討厭。」

  「怎麼說?」

  「因為說喜歡有點噁心。」

  「哈哈,你和我想像中的李政司很不一樣,抽菸嗎?」

  「不,我戒了。」

  

  「嗯。」柯先生低下頭,皺眉,點菸。他深吸一口,手指敲了兩下,將菸灰灑在原本就滿是灰塵的地板上,有感而發地說:「殺手啊……」

  

  地下室的燈光淺淺搖曳著,既不昏暗,也不明亮。

  

  「倘若只是殺手最原來的面目,沒什麼好讓人擔心。因為不管做了什麼,都只是罪犯的一種,了不起給你殺幾十個人,還不就是為了那點錢,然後消失。不是被警察抓了,就是被黑道做掉。幹殺手的傢伙,沒一個好下場。」柯先生感嘆,「但是,自從廖三丁出現後,他重新定義了殺手的價值;結果一樣是賺錢,一樣的殺人,只是過程與動機的不同,扭曲了殺人即是犯罪的普世觀念之外,還賦予了一種近乎正義的崇高性。於是,麻煩的事情來了。」

  

  柯先生吐了口菸,「殺手不再是罪犯的窮途末路,反而搖身一變,成了法律之外的超級英雄。讓廖三丁、讓李七浩、讓狐狸狗、讓你們這幾個人沉溺其中而不可自拔。然而英雄遊戲玩過火的代價,太沉重了。」

  

  不要給你幾分好看的顏色就開起染房啊,變形金剛先生。

  

  我瞪著他,「你有種再說一次。」

  

  「五萬六千九百二十七人,全死在你父親的炸彈之下,你要我說幾次都可以,李政司……」柯先生顫抖著,「英雄遊戲的代價,太沉重了。」

  

  是恐懼,更是憤怒。

  柯先生從公事包的內袋拿出暗藏的手槍。

  

  只是,他還沒扣下板機前就已經被我制伏,然後半屈著身子,因為手腕脫臼而忍住疼痛。這種氣氛驟變的情況我早習以為常,不然怎麼活到現在呢?

  

  更何況,我還是時間暫留者,是柯先生口中最接近超級英雄的殺手。

  

  說什麼你是主張協議派的代表。

  說什麼你的家庭很幸福。

  幹嘛騙我呢?

  

  「你的家人,都死於那場災難了吧。」

  

  他用的是奧地利GLOCK型手槍,隨著著槍械組件一一落地,我說道:「殺了我,你也不會好過一點。況且,你不只殺不了我,連同歸於盡都沒辦法,我也不打算讓你殺。我的死期,我會自己決定。」

  

  「就算做不到,我也得試試看。」柯先生雙眼茫然,「像我這種不認識你,卻很想很想置你於死地的人,數也數不清。我們並不恨你,也知道那並非你的過錯,也或許,親手處決父親的你比我們還要痛苦。但若不這麼做,我就覺得……很對不起死去的他們……我真的快要發瘋了……李政司……」

  

  「所以,我更不能死。因為背負著無數個家庭破碎的悲傷,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死掉了,對你們不是太不公平了嗎?我是個好人。或許有時候會冷眼旁觀,有時候會不經意地讓人受傷,但絕對不會故意去傷害別人。七日革命在我出生之前,它就注定要發生了,沒有我能阻止的機會。我大可以離開台灣,一輩子不被找到,過著隨心所欲的生活。但我願意擔起責任,就像過去的廖三丁。總有一天,你們會明白我的存在是必須的。死亡不是我替七號謝罪的方式。」

  

  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柯先生只能接受。

  他看了看散落的手槍組件,我解釋,「要是你自殺了,我會很麻煩。」

  「也是呢。」

  

  我坦然說道:「這一次,還是有些地方和從前不同。過去是以政府為主,三丁在暗中伺機行動,以維護彼此的權力而互利共生。如今情況已經改變。經過七日革命,人民與政府之間的的關係如履薄冰,只要一點點的意外就能再一次引發可怕的暴動,誰也無法承擔這後果。國內還好說,這幾年有本事的罪犯,如王鐵衣、薛人可等人,基本上都被七號處理掉了,或是已與我站在同一陣線。麻煩的是台灣周遭亞洲國家的犯罪組織,如日本、韓國、香港、菲律賓,還有內地。如今我們無論是政府還是地下幫派的力量,都已經大不如前,相信你們自己多多少少也有這種自覺吧。若是那些外來的專業犯罪組織,單單依靠政府警察的力量是……無法防範。那不是你們的能力所能觸及的領域。」

  

  「你什麼都知道。」柯先生沒有意思地笑笑。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也是為什麼我必須活著。」

  

  柯先生似乎想起了什麼,無奈地看著我。

  是了,那萬惡之源。

  

  「我是七號的兒子,一千億美金的持有者。光是這個數字,就能讓我成為各國犯罪組織的首要目標。那一千億美金是七號與零花了將近十年的時間,從整個亞洲地區洗出來的鉅款,是乾淨的、合乎法律的財富。這筆錢當然不是存在國內,而是分散成海外數百個匿名帳戶。由不同國籍,不同合法企業所擁有的資產。若把這一千億美金看作成一個保險箱。我是唯一能打開它的鑰匙。若是沒有我的同意,這一千億美金是無法回到台灣的經濟體系中。這早已經無關於我個人了,其中的差距顯而易見,誰都明白。」

  

  柯先生明白,「超越法律範疇的經濟犯罪。」

  「是的,七號以死亡做為自己的終結,我的開始。」

  「你打算怎麼辦?」

  

  「事實上,我有一些計畫。除了成立『國難救助基金會』之外,這筆錢回會慢慢地從國外回流台灣,幫助台灣的經濟體系的穩定與成長。主要藉由鐵竹幫的人脈的整合,預估會花上十年的時間。」

  

  「若事你真的打算為父親贖罪,就該把這一千億美金交給政府。」

  「是啊,我的確是這麼作,交給『未來的政府』。」

  

  柯先生回復理智後,激動地辯駁,「成立『新光黨』的鐵竹幫?別開玩笑,政府怎麼能交給地下幫派來治理?這太瘋狂了!」

  

  「瘋狂?與七號所經歷的人生相比,一點也不。若是我把這一千億交給你們,用不了一年,現有政府就會垮台了。捲款潛逃,暗殺內鬥,所有的政客、企業家、既得利益者都會離開台灣,只留下無所適從的小老百姓,政治面與經濟面的完全潰敗會讓台灣人的生活比第三世界還要糟糕。在我看來,那才是真正的瘋狂。」

  

  我笑著搖搖頭,「我踏上了一條沒有終點的旅程。在我心底深處,已經不存在所謂是非對錯。在你們的法律中,我不被認同,是見不得人的殺手罪犯。於我的立場,就像伏爾泰為言論自由說過的那句話:『我不認同你的說法,但我誓死保衛你說話的權利。』也就是說,真理並不需要認同。你認同也好,反對也罷,我並不在乎。」 

  

  聽了我的解釋,柯先生沉默了足足一分鐘。

  

  「殺手烏鴉,你還記得他嗎?」柯先生問。

  「記得。」我回答。

  

  「兩年前,我曾和他會談過。我對烏鴉的印象很深刻,不是因為他那陣子殺了不少人,而是烏鴉滿口都是『尼采』的哲學理論,什麼『善與惡的超越』。我只覺得他像個病態的瘋子,追求著難以理解的目標——標準的精神病患兼任殺手,是我對他的第一且唯一的印象。也許是因為印象太深刻了,我一直記得烏鴉那天滔滔不絕的哲學理論;他說『善與惡的超越』批判了世上所有的道德準則,而這些道德準則是為當今世人所理解,所準備的,像是善良的人上天堂,犯罪的人下地獄……」

  

  柯先生注視著我,「讓我無法理解的是,他提到的『超人』,並不是超級英雄中身懷超能力的超人,而是別具意義的象徵——所謂的超人是超越善惡的人,那些揚善懲惡的法律並不適用於超人。真正的超人,不存在於汲汲營利的庸俗凡人之中,而是存在於無所忌憚的自由意志。真正的超人有權超越法律,他們認為正確的事情,不是因為這些事情得到高於法律的許可,而是因為那是他們做的;真正的超人即是法律,他們所做的一切都都將來自於他體內的自由意志和超越無限的權力。」

  

  我承認,「自由意志嗎……說的可真好。」

  

  「而你繼承了七號的罪,還有他的自由意志,李政司。既然你無法被束縛,告訴我該怎麼做,好讓我回去有個交代。」

  

  「去找王子津,他會告訴你該怎麼做。我不擅長談判,這些紙筆上的事就交給他了。王子津是我非常信任的老朋友,也是我的自由意志。」

  

  「好的,我明白了。感謝你今天與我會面。」柯先生與我握手道別,在柯先生離開前,他頓了頓,回頭又說道:「最後,給你個建議。過去的三丁之所以強大,並不是只有廖三丁一個人而已。」 

  

  是說,要我重新成立一個殺手組織嗎?

  「是啊,正煩惱著呢。」

  

  不是不想。

  實在是,人手嚴重不足啊。

  

  

  

  

  《下回待續,於2013/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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