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道公路上,眼前清晨的雨,耳邊藏在層層鐵板中的引擎聲。
  我停好車,搖醒副駕駛座上睡眼迷濛的小君,打開車廂,揹起兩人的行李。然後慢慢走向寬廣空蕩的停車場後的建築,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從來沒出踏出台灣過的我,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假造身分及護照;對於櫃台整理旅客機票的服務小姐來說,我和小君並不是出境的台灣人,而是從日本來台唸書,並要返鄉歸國的日本留學生。
  
  護照上,我成了「秋本明」,小君則是「夏原香」。
  
  坐上飛機前還沒什麼感覺,等一在飛機上繫好安全帶後,才明白語言的重要性;為了掩人耳目,小君所選的航班大多是歸國的日本旅客。四周紛紛傳來讓戴著口罩、假裝感冒的我一句也聽不懂的日文對話。而小君就不同了,她原本就是外文系的學生,加上她喜歡日本文化,無論是英文還是日文,聽說讀寫對她來說都不是難事。
  
  我坐在走道左邊靠窗的位置,小君則坐在我的右邊。走道中是用粉底與眼影遮掩年齡的空中小姐,熟練地用各地語言解說萬一發生了意外時逃生背心的正確使用方式。空姐解說到一半,小君捏疼了我的手背,用千里眼說:「你連那燒的亂七八糟的火災現場都能抱 著小蔓逃出來,我想就算飛機被雷公劈成兩段也難不倒你吧。」
  
  「我哪有抱,只是牽。」
  「羅巴羅拉巴。」接著,小君說了句我完全不懂的日文。
  「嗄?」我皺起眉頭。
  「沒什麼,就說你是一頭大呆驢。」
  「妳不是早知道了嗎?」
  
  「羅巴羅拉巴,羅巴羅拉巴,羅巴羅拉巴。」小君說一次時讓人皺眉,說了三次我就笑了。笑了一會兒,小君又說:「我沒有在開玩笑喔。」
  
  看著小君古靈精怪的眼神,相信我很快就會找到答案。
  
  儘管是在空間狹小的經濟艙中,也是我第一次出國搭飛機的經驗。四方形的小窗口外景色游移,被速度拉成模糊的線條,震動了幾下後確實感覺到自己已乘雲駕霧,與地心引力悄悄地說了聲再見。
  
  我戴起耳機,在前方椅背上的小螢幕按鍵搜尋;朋友們都知道我最喜歡的男歌手是陳奕迅,但很少人知道我最喜歡的女歌手是陳綺貞,而在她寫過唱過的歌裡頭,我最喜歡的是「旅行的意義」。
  
   雖然在感情的訴求本質上有很大的不同,但在某種角度上很能代表我此時複雜的心情。我和小君並不是沒辦法留在台灣,基於千萬賞金而出現的阿撒不魯小流氓,他們的瘋狂騷擾對於我和小君來說一點也不是問題。只要我們想的話,甚至能乾乾淨淨地解決那些三腳貓,不留一點痕跡……只是我不殺人。
  
  對,我不殺人,即使有時候很想很想很想,但我不殺。
  除了他,我誰都不殺。
  
  真正讓我和小君感到困擾與痛苦的是必須完全切斷與朋友、親人們的來往聯絡;不只是不能讓他們得知我們的消息,相反的,我和小君也一樣。一旦讓零知道我們有辦法知道朋友們的情況,便會直接或間接造成讓零與他們接觸的動機,那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結果,也是使我們決定離開台灣的最大原因……只要還踏在這塊土地上,生活在熟悉的環境裡,我沒有一天不想念他們,沒有一刻不想回到朋友身邊。
  
  此時的小黃,大概是撐著眼鏡和下巴,慵懶地窩在圖書館念他最不拿手的多變量分析。時常被教授和同學誤認成研究生的紙巾一定是穿著襯衫和毛衣,走起路來又正又直,不只看起來認真,實際上也非常認真,不論是對於課業還是任何的事。
  
  而小蔓……現在的她過得好嗎?在我一次又一次傷害她,一次又一次離開她後,她會有多難過呢?儘管我是那麼在乎小蔓,那麼想把她留在身邊,卻也像她曾經告訴過我的那麼……有緣無份。
  
  隨著思念與耳鳴漸起,小窗口外的城市越來越稀薄,取而代之的是蔚藍無邊的汪洋大海與棉花糖般的飄飄雲霧。我靜靜地看著浪花滔滔,欣賞陳綺貞清柔的歌聲與饒富寓意的歌詞,將自己置身於遙遠的國度中,埋葬過往的記憶。
  
  因我離開妳,就是旅行的意義。
  
  思緒在沉澱了兩個半小時後,被一個男人的叫聲從邊緣劃破。
  前方幾排情況轉眼成為片片拼圖,驚慌失措的旅客;被嚇的眼影都花掉的空中小姐,灑了一地的義大利紅葡萄酒與破掉的酒杯,肉桂釀,一九八二年份;再來是混雜著高溫與煙硝的槍傷,就嵌在那尖叫的男人胸前襯衫上,好似一朵鮮紅艷麗的海棠花。
  
  男人的心跳漸漸微弱,我確定他在十五秒之內就會死了。

  
  凶手有四個人,其中兩個各持槍脅持一位被嚇哭的空中小姐,還有一個五歲不到的小男孩,槍口抵在一婦一小的額頭上。男孩反而異常鎮定,也許年幼的他還不明白什麼是死亡,什麼是槍,什麼又是壞人吧?還是別開玩笑了,難道我就知道嗎?
  
  耳邊傳來熟悉而細微的聲音——當然,那是一定少不了的炸彈。劫機不塞幾顆炸彈在屁眼裡,豈不是比考試沒帶筆還糗嗎?
  
  說實在的,我並不擔心他們會把飛機炸成八截什麼的,這一兩年來喪心病狂我看得太多了,尤其一開始就讓我碰上零這位喪心病狂中的天才,害得我現在看到其他一般般的傢伙都有點想打呵欠。還好劫機算是有點新鮮感,總比路上拿機槍掃你妹什麼的有創意多了。
  
  要是在認識零之前碰到這種鳥事,我肯定會抓著小君猛問該怎麼辦。
  但此時我只想說太幸運了,正覺得好無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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