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為止,那是我生命中最精采的一段故事。
  
  那天,高屏大橋上聚集了將近五千人,來自南北各地,有恩有怨有仇有友,很幸運的,死傷只有薛人臻。送醫後,被研判下體有嚴重撞擊撕裂傷,為了挽回男人最重要的命根子,他很快的飛去韓國。聽說韓國不只整形強,整屌技術也比國內先進不少。而且在何先生的保證下,我想他不會再回來了。
  
  人群聚得快,散得也快,就像天空一片片浮雲。
  風一來,誰也不知道往左往右。
  
  薛鳳天名義上已經成為滄海盟主,但實際還是由三個最資深的滄海盟元老掌管盟內的大小事務,這三人也都是何先生的老朋友。等過了三年,薛鳳天出獄時,我想滄海盟內每位老少兄弟,都會心悅誠服的喊他一聲老大。
  
  雖然我很不希望如此,但薛鳳天坐牢了。
  我一直不知道,薛鳳天半年來官司纏身。以往被他逞兇斷指的三名受害者,聯合起來控告薛鳳天蓄意傷害及非法集會,差點就被警察列為一等流氓……雖然他本來就是。在一審控訴中,薛鳳天被判了七年重刑。
  
  近期二審,薛鳳天的刑期減為三年,原因是法官見他已有悔意,而對三位被害者道歉,達成某種程度上的和解。最重要的緣故,還是因為薛鳳天在法庭上表述自斷五指的事,博得了其他人的原諒和同情。
  
  我這時才明白何先生的用心良苦。薛鳳天固然斷了五指,也斷了他年輕氣盛的狂傲囂張。薛鳳天身負滄海盟的重擔,他必須比別人更禁得起折磨和考驗。何先生相信他,我也相信他,但這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薛鳳天相信自己。
  
  把滄海盟的家業交託給薛鳳天後,何先生總算可以金盆洗手了。據我所知,他的家人已經移民去了加拿大,而何先生時常在兩地奔波來往,但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台中,隨著薛鳳天入獄,我也鮮少和何先生聯絡。
  
  如果見到他,我很想問他,那天在橋上為我和薛鳳天呼聲吶喊的滄海盟弟兄。是真的挺薛鳳天,還是情勢所致?
  
  對於那群人,在感動激動過去後,我心中留下的只有空虛和害怕。也許是狐狸狗和何先生對我說的故事,讓我很難敞開心胸去相信一個我不認識,而且不熟悉的人。所謂的義氣,我有自己的想法,一個我能完全信任的朋友,我才會把我的義氣交給他,像是薛鳳天。
  
  至於我,如何先生所說,我的確是王鐵醫的兒子。
  從小,我不喜歡我爸,也不討厭我爸。我對他沒有特別的感情,一年也難得見上幾次面。我只知道他工作很忙,很忙很忙,沒辦法,當醫生嘛。不過當醫生可以當到幫派老大,那也是非常不簡單。
  
  高屏大橋事件後。我跟著刀疤男人回到台北老家見我父親一面。離開屏東前,我打算去和半仙叔道別,今日一走,又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見。只是當我來到狐狸狗停車的小巷子時,車上哪裡有半仙叔的影子?
  
  永遠只有半仙叔找別人,沒人找的到他。
  也許他真的是半個神仙也說不定。
  
  之後,我和刀疤男小聊了一會兒。如同我所猜想,他和狐狸狗一樣同是三丁的殺手。也許因為我是王鐵醫的兒子,也許是我認識狐狸狗的關係,疤並沒有把我當成外人。我不知他本名,他外號就是疤,他雖然看起來很可怕,認識後反而挺好相處的,而且還很熱情,熱情的原住民大叔。 
  
  至於他和我爸的關係,很簡單──他兒子是我爸的病患,什麼病我不知道,和錢沒關係,疤並不缺錢,而是當時唯一肯救他兒子一命的醫生,就只有我爸。在那之後,疤便心甘情願地為我爸做事。
  
  台北老家,我終於見到他了。
  
  「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
  「我知道,大流氓。」
  
  我不是想酸他,而是真的很生氣。為什麼他要騙我,一想到從前我被同學欺負的那段日子,我覺得諷刺又難過。
  
  「所以,你也想當流氓嗎?」
  「不想,就跟以前一樣,別管我。」
  「我也是這麼打算。」
  「我只想問你,這幾年,你知道我的情況嗎?」
  「嗯?你指的是?」
  「國中開始被人勒索欺負,我沒有朋友,也不知道找誰幫忙。」
  
  「我知道。」我爸點點頭,表情沒有任何改變,他坐在客廳有陽光照進來的角度,手上拿著一本我永遠都沒興趣英文雜誌。
  
  「那又如何?你想報復?好,給我幾個名字,我保證以後你再也不會看到他們。如果那會讓你好過一點的話。」 
  
  我搖搖頭,跟他說不需要。
  我爸是故意這麼說,他知道我不需要。 
  
  恃強凌弱的傢伙才是最可悲可憐,他們永遠交不到真正的朋友。朋友可以看得很簡單,也可以讓人一輩子記在心理。
  
  我原本想問我爸,可不可以幫我找到薇薇老師的下落。這念頭只在腦袋裡一閃而過。如果她想見我,她自然會找我。如果她不想見我,找到她又有什麼用?不是每個問題都需要答案,不是每段感情都需要結果。
  
  儘管只是一廂情願,也是我最珍貴的回憶。
  而她帶給我的不只有回憶,還有珍惜另一段感情的機會。
  
  升上高三後,我和雅婷交往。
  九尾狐這個小名,我也很久沒用了。
  
  在薇薇老師離開我們的生活後,我取代了貓心中九尾狐的角色。我們也時常出來見面約會,談談彼此的生活和想法。我也忘了是哪一天,我向雅婷坦承其實我是半糖去冰不加奶的事。然而,雅婷似乎沒有很驚訝。
  
  「那天在麥當勞踢人的才是真正的九尾狐對不對?」 
  
  這下變成阿幹是九尾狐了?
  我還沒回答,雅婷又氣又好笑的告訴我:「我就知道!我那天就在想……會不會是你們兩個互換身份,因為我不是他的菜,也好啦……我也不喜歡那種太野的壞男人,一看就知道他會到處拈花惹草!」
  
  看雅婷自作聰明到這種程度,我也不再多嘴解釋。
  是她自己以為的,可不是我又騙她的喔。
  
  而讓我和雅婷跨越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關鍵是……某一天,雅婷帶了一個很漂亮的正方形禮盒,我以為是要給我的禮物。
  
  結果,她拉著我來到我從未來過的學校前。我們看著一群群的學生漫步離校。下午五點半,雅婷約了個人見面。
  
  看到她後,我心情非常複雜。
  她是我國小暗戀三年的佳蓉。 
  
  明白了雅婷的用心,我彎腰九十度,把準備好的禮物遞給佳蓉。無論佳蓉怎麼看待這件事。這時候,我才真正從過去的內疚中解脫了。 
  
  佳蓉愣了一下,她知道是我,卻沒想過我會為了這件事惦記這麼久。她也許想對我說些什麼,只是在她還沒開口前,我就被她男友一手推倒。手上的禮物不小心摔落,我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
  
  她男友有點眼熟,似乎在高屏大橋上看過,就只是看過。  若他那天有出現,自然知道我是誰,看得出來他很害怕。 「你……來找佳蓉做什麼?」
  
  「沒什麼,我要走了。」
  我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拉著雅婷離開。
  
  從那之後,我和雅婷的發展順利到不敢相信的地步。不過簡簡單單的感情也沒什麼不好,或許那才是我最渴望的單純。 
  
  雅婷念的是國立中興大學。國立也好,私立也好,再怎麼樣我也得拼一間大學來念。苦讀半年後,原本不懂的東西漸漸都懂了,有種滿足的成就感。其實唸書也挺有趣,要是阿幹也在,他一定也會和我一起努力吧。
  
  
  隔年七月,收到榜單通知。
  我上了逢甲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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