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殺手狐狸狗在處理完屍體後又開車回來接送何先生等人,警察趕到現場時他們已經上車離開。
  
  即使何先生解釋了黑道糾紛和殺手內幕,王子津仍然無法平息心中的慌亂。直到現在有人在面前被槍殺,超脫現實的震撼仍未平復。薛鳳天坐在後座,眼睛直直看著在開車的狐狸狗,氣氛冰冷沉重──才把屍體處理完的殺手正在開車。
  
  狐狸狗說:「別緊張,要我殺人可不便宜。」
  「沒錯。」何先生同意:「貴得嚇人。」
  
  狐狸狗笑笑:「過了今天晚上,你們大概不會再看到我了。三丁殺手不會與一般人接觸。不過偶爾也會出現一些不正常的傢伙就是了。」
  
  「狐狸狗要出國了,結束在台灣的殺手生活。」接著何先生揮揮手,說他覺得有些累,要休息一下,有什麼話到目的地以後再聊,說完沒幾秒便撐著頭,閉上眼睛睡著了。王子津和薛鳳天都不知道目的地為何。
  
  霓虹燈光一道道地從車窗劃過。王子津沒想到自己會和一位黑道老大,一位準黑道老大,還有一位殺手坐在車上。他暗暗笑了笑,自從知道薇薇老師也玩網路遊戲後,還有甚麼事不可能發生?
  
  就像停車後,他得捏捏大腿才確定自己還醒著。
  眼前是全台灣最頂級的酒店。
  
  金錢豹。  
  
  王子津極度詫異,薛鳳天則極度詫異到笑了出來。收起殺手身分後的狐狸狗是個稱職的泊車小弟,下車和金錢豹的服務生接洽。金錢豹如皇宮般金光閃閃,炫麗奪目。王子津抬頭一看,有個超大型的電子跑馬燈,寫著「……公主生日,歡迎您喔。」前面的字因太晚抬頭而沒看到。
  
  「為什麼來這?」何先生下車後質問狐狸狗。
  「何先生說要找個地方,約陳董,張董,吳老三個朋友赴會,讓他們決定地點。他們是這裡的熟客,所以……」
  
  「好了,我知道了。」
  何先生揮揮手,狐狸狗不再說話。
  
  「何先生,這邊請。」迎面走來一位笑容和善的少爺,領著何先生等人進去準備好的包廂。而何先生狠狠瞪了少爺一眼。他看著大廳上美輪美奐的雕像和擺設,表情萬分凝重,過往的回憶在他身體內沸騰著,幾乎要蒸發而出。
  
  將近十分鐘,何先生終於邁開腳步。
  他的背影不像是來金錢豹消費,反而像來找天大的麻煩。
  
  酒店少爺收起僵硬的笑容,戰戰兢兢地領著何先生等人進去包廂。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著想,王子津決定整個晚上都不說話。
  
  金錢豹的裝飾金碧輝煌,精雕細琢的琉璃擺飾,價值不斐的古董名具。少爺領著他們來到四公尺高的大門前,門上刻著金光閃閃的圖騰,兩條金龍蜿蜒盤旋在門上,龍首銜著一對晶瑩寶石,凸出來的地方成了門把。門外站著另一位少爺,兩位少爺各站一邊,恭敬地為何先生把金門打開。 
   
  燈光暈黃黯淡,門內是個大廳,廳內有好幾張桌子,各坐了幾個穿著名貴的男人。大多是和何先生一樣的中年男子。也有幾個和王子津、薛鳳天一樣,是老大帶來見世面的年輕小弟。
  
  桌子旁是深紅色的沙發,四周角落各有一個不算小的噴水池。每桌都有好幾個漂亮的女人在伺候著,聊天,喝酒。男人跟男人聊天,男人跟女人聊天,無論是和男人還是和女人聊天,他們的手都是放在不該放的地方。
  
  耳邊充斥著男男女女虛偽交談的歡笑聲。男人夜灑千金,為的是紙醉金迷,忘愁解憂。女人金衣玉箔,喝酒陪笑,為的又是什麼呢?
  
  狐狸狗走在最前頭,再來是何先生、薛鳳天,最後是王子津。
  當有人注意到何先生時,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何先生好!」「何先生。」
  「何先生!」「何先生來了快站起來!」
  「何先生你好!」「何先生好。」
  「何先生。」「何先生好……」
  
  何先生走到哪,哪裡的人就會站起來向他問好 。而何先生面無表情,連點頭都沒有地走過去。王子津不知道何先生過去做過什麼驚天動的豐功偉業。但就像薛鳳天所言,在中部沒人惹得起何先生。
  
  穿過大廳,他們來到另外一間密室。有別於外頭的嬉鬧浮華,這裡幽暗寧靜,四周都是淡黃柔軟的色調,彷彿隨時都會陷下去一般。密室裡有一張大桌子,三張柔軟的沙發。沙發後,是一幅大得誇張的油畫──
  
  夜幕,茂密的山林裡有座沼澤。裡頭是位裸體女人,閉著眼睛,像是睡著,又似死去。女人下半身泡在沼澤裡,上半身倒在沼澤邊。她的手抓著一頭金色豹子的後腳。而金色豹子眺望著在森林遠方的霓虹城市。
  
  油畫有種奇異的吸引力,讓王子津久久無法把視線從畫上移開。一直到到沙發上的男人說話,他才察覺到自己的無禮。
  
  「何桑!坐坐坐!」
  
  說話的是一位頭髮微白的中老男子,誇浮的笑容幾乎要把臉上的皺紋擠到脖子上去:「難得何桑要我們幾個老朋友聚一聚,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地方配的起何桑的身分。來!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兒子,陳康生。」
  
  這位男人就是狐狸狗口中的陳董,陳董轉頭拍拍身旁兒子陳康生的肩膀,陳康生立刻站起來,走到何先生面前微微鞠躬,伸手表示友好。陳康生長得高大,比薛鳳天還高半個頭。「何桑,我是康生,以後還請你多多關照。」
  
  何先生在陳康生面前慢慢點起雪茄,然後吸煙,吐煙,完全不把這位年輕人當一回事。何先生不怕麻煩,現在的他就是麻煩。
  
  陳康生的笑容僵硬,手指抖動幾下,準備收回去。忽然一隻手掌握住陳康生的手,是薛鳳天。「關照無所謂,眼睛放亮一點就是。」薛鳳天挺身在在何先生面前,代替他和陳康生打交道,此舉動惹得陳董父子很不開心,
  
  陳康生皮笑肉不笑,無禮地問:「你是?」
  「薛鳳天,何先生姪子。」
  
  噹啷一聲,紅酒灑破一地。沙發上的幾個老男人藏不住眼中的驚訝。另一位身穿白西裝的老男人一邊哈哈大笑,一邊猛烈拍手。
  
  「何桑,你果然高明。說要把生意讓給我們幾位兄弟,其實早算好薛老什麼時候駕鶴歸西,準備回南部坐鎮你的滄海盟大位。連薛老最疼的孫子都在你手上,佩服,真的佩服。哈哈哈!來,我敬你一杯。」
  
  白西裝老男人手上的酒杯還沒拿起來,何先生手上的雪茄屁股已經以一個漂亮的拋物線彈入老白目的酒杯裡,紅酒噗通一聲濺紅了白西裝。
   
  「我跟你很熟嗎?」
  
  面對何先生的無禮,穿著白西裝的老男人陪著笑臉,把混著煙渣的酒給喝下肚。他笑一笑,舉起裡頭放著濕雪茄屁股的酒杯。
  
  何先生點點頭,坐下。
  坐在陳董,張董,吳老三個地頭蛇面前。
  
  「何先生手下人才輩出,身旁那身手了得的兄弟我就不說了。」陳董為了化解氣氛,開始說些客套話。狐狸狗平淡地回答:「知道就好。」陳董愣一下,又繼續誇:「還有薛老的寶貝孫子薛鳳天,不知道另外那位……」
  
  說著說著,陳董犀利尖銳的目光掃到王子津身上,讓他冷汗直冒,身體緊張到不斷咳嗽。眼前各各都是大人物,就連薛鳳天都排在最晚輩。王子津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回答。薛鳳天則說:「他是我大哥。」
  
  「你大哥?我怎麼不記得薛老有兩個孫子,難道又是偷生的?」說完,陳董故意裝作說錯話般遮住嘴巴,何先生非薛滄海親生之事人盡皆知。對於陳董尖酸刻薄的諷刺,一股熱血從王子津胸膛湧了上來。
  
  「干你屁事,我跟你很熟嗎?」
    
  眼前幾位角頭的眼光不停在王子津身上打量。礙於何先生的面子,陳董只好把這口惡氣嚥下,把話題轉到今晚聚會的目的。
  
  「何桑,南投雲林兩地我出八千萬,張仔想要彰化,你也知道那裡生意不好做,三千萬。而老地盤台中,吳桑想收下來,至於價錢……」陳董說到這裡,眼神順著手勢指到剛才和何先生敬酒的白西裝老男人。他咧開大嘴笑笑,慵懶地躺在柔軟的沙發上,伸出右手比了個二。
  
  「兩億,中部的生意我要了。」
  
  趁著幾位頭子的眼神交鋒,王子津低頭詢問身旁的薛鳳天:「……何先生他們在聊些什麼?什麼生意?」薛鳳天捂著嘴巴,低頭壓聲,用只有王子津才聽的到的音量說:「白粉。」一時間王子津還無法會意,看到薛鳳天的食指和大姆指搓搓搓地表示,才了解他說的白粉是什麼。
  
  何先生與他們正在交涉,但不是秤斤算兩的毒品,是直接買賣毒品交易市場的上下線,在場幾位皆是控制毒品市場的頭頭。
  
  只是他們說的話,何先生一句也聽不進去。暈黃的燈光,何先生大字外八地躺坐在沙發上,鼻子和嘴角都飄出淡淡的菸香。他的頭微微朝天,視線往下的望著其他毒梟,依然在沉浸在回憶裡頭。
  
  穿著白西裝,被人稱作吳老的老男人,他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
  彷彿背對他時,隨時都有可能被桶一刀。
  
  「條件我們都開出來,何桑你考慮一下,再跟我們說一聲。看來今天何桑的心情不太好,就別再說場子的事了。來這裡就是要找幾個查某來鬆一下,男人嘛,誰不喜歡漂亮的妞?」白西裝老頭一邊倒酒,繼續賣笑。
  
  「不過自從何桑蹲出來後,有人說何桑不上酒家不是因為不喜歡漂亮的女人,而是更喜歡漂亮的男人,就像旁邊的那小夥子……」
  
  吳老指的人就是王子津。
  何先生沉住氣,轉頭對狐狸狗低聲說幾句話,
  
  狐狸狗起身,對薛鳳天和王子津說:「何先生感到很抱歉,他不知道今天會是這樣的情況,讓我送你們回去,請。」無論如何薛鳳天都打算留下,只是他不知道王子津的意思,而王子津說:「一起來,就一起走。」狐狸狗笑了笑,不帶其他的意思,就只是一個笑容。
  
  「你們知道現在當紅的小姐是誰嗎?」吳老挑起一邊眉頭,又乾掉一杯酒,對何先生說:「三個月,我都是捧她的場。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可以讓我花這麼多時間和金錢。遇上她我真的沒輒,不出場就是不出場。」
  
  「有這麼麻煩?」陳董問。
  「當然,她最麻煩。」吳老拉起袖口,看看名貴手錶上的指針:「她也該來了,今天可是她的生日。」
  
  包廂外傳來一陣喧鬧歡呼。不同於對何先生的尊敬問好,現在的聲音是吵雜而熱情的。隨著時間一秒秒的過去,熱情的歡呼也越來越近。
  
  歡呼悄然褪去,一抹模糊的女人身影出現在包廂深處的走廊,優雅緩慢地走來。男人的視線像磁鐵般貼到她身上。
  
  迎面走來的是一位身材姣好的小姐。
  長髮飄逸,胸豐腰細腿長,身穿禮服,腳踩高鞋。
  
  王子津看得獃了。
  
  幾乎所有小姐都是這般打扮,而讓王子津意外的是那女人的面容,他的視線沒有從她臉上移開過,不停在腦海中尋找任何可能性。
  
  一張陌生又熟悉,疏離又親近的臉龐。藏在那張臉之後的是王子津完全無法理解的事實和感受。那女人露出一抹甜膩的笑容,粉紅色的嘴唇彎成一弧淡淡彎月,她的笑容很美,美得讓王子津陷進回憶當中──
  
  修長的手指在黑板上熟練寫下Vivian。
  那是她的英文名字。
  
  「從今天起,我是你們的英文老師。」
  
  


小說中形容的金錢豹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只是久聞大名偶爾路過,實際如何我也沒去過……原來想改用其他虛構的名稱,但校稿完的第三集已寫到紙巾曾去過金錢豹,不便修正。還請各位讀者朋友看看就好。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天下無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9)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