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鳳天用力一拋,機車騎士地上滾了幾圈。接著迅速跨上機車,招手要王子津和飛天貓趕快上來,兩個男生把飛天貓夾在中間三貼。
  
  坐穩後,薛鳳天油門催到底,身邊行車轉眼遠遠拋在腦後,速度快得讓王子津希望自己只是在作夢,最好今天都不要起床。
  
  過了好一陣子,警察終於不見蹤影。他們正騎在一條很寬廣的大路上,幾分鐘前才經過高速公路的交流道。道路兩旁的建築物明顯少了很多,車流也稀稀疏疏。天色漸晚,薛鳳天在郊區把機車停了下來。
  
  三人同時伸伸緊繃痠痛的身體,王子津大嘆:「終於沒事了……」而薛鳳天把機車的置物箱打開,咚隆隆地找出一些證件,把那人的行照收起來後說:「回去以後,我再想辦法跟他聯絡好了。」
  
  飛天貓點點頭:「算你有點良心,知道要賠償。」
  王子津和薛鳳天對看一眼,兩人心想還不都是妳。
  
  「賠償?我是要勒索他。」薛鳳天抖抖手上的行照,露出一付不屑的表情:「妳還真以為我有良心?剛剛被妳害得差點被條子抓走,現在荒郊野外,妳一個女孩子跟兩個不認識的網友見面,妳覺得會發生甚麼事?」
  
  飛天貓被嚇的默默躲到王子津背後,子津見狀後趕緊安慰:「別擔心啦,他只是說說而已。」飛天貓蹲在地上,語氣哽咽:「對不起嘛……我知道是我闖的禍……但是……對不起……對不起……」
  
  這時薛鳳天心情才好了點,笑說:「老大,你把她惹哭了喔。」
  「人沒事就好。」王子津安撫著飛天貓,他們停車的地方剛好在高美溼地附近,三人漫步走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聊著飛天貓生活上的煩惱。
  
  飛天貓本名張雅婷,就讀中興大學三年級,和幾位女同學合租一間小公寓,一廳三房。她念的是理工科系,男多女少,和班上那幾位女同學自然而然的形成了個小圈圈。飛天貓有個好友,那好朋友喜歡一個男生。
  
  意外的是,那男生喜歡飛天貓。有點傻傻的飛天貓被朋友誤會成和她搶男朋友,於是在背後說飛天貓的壞話,現在已經冷戰幾個禮拜沒說過話。飛天貓講到激動處,拉著王子津手大聲說:「我跟她說過好多次了!我只喜歡你啊!」
  
  面對突如其來的大告白,王子津是又開心又緊張,雖然他也知道飛天貓說的人是薇薇老師,而不是自己。對於飛天貓遇到一點小事就自怨自艾,王子津只好搬壓箱寶來安慰她;小時候是如何春風得意,到惡摔風鈴後悲慘轉運。國中三年到高中每天都過著慘不忍賭的生活,薛鳳天對此也是略知一二。
  
  所謂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一山還有一山高,強中自有強中手,慘中自有慘中慘。只是王子津沒想到飛天貓和薛鳳天異口同聲地說:「是你活該。」王子津搔搔頭髮,他也知道是自己活該。  
  
  一路上,薛鳳天顯得特別沉默,大多是王子津和飛天貓兩人在聊天。雖然如此,他並沒有露出無趣或是不耐煩的表情。
  
  從艷陽高照到夕陽晚霞。不知不覺,已經渡過了好幾個小時,來到高美溼地的遊客也越來越多。薛鳳天眼前是一大片濕濘明亮的泥土,像一面清澈無邊的大湖泊,在晚霞下閃爍著炫麗的光芒。
  
  泥土只是泥土,而他從沒想過泥土可以這麼美麗。薛鳳天彎下腰,抓起一把泥土,找到了一絲內心的平靜。
  
  飛天貓赤裸著雙腳,小心翼翼走在濕泥地裡頭。
  「美嗎?」她背對著夕陽,含蓄地問王子津。
  
  夕陽下的她是美得讓人如此難忘。
  
  隨著天色越來越暗,滿地的泥土成了陰暗淒涼的感覺,遊客也一群群地離開返家。飛天貓抓著褲管捲起的牛仔褲,在一旁看著王子津和薛鳳天玩泥巴大戰。到現在,王子津已經搞不清楚薛鳳天是怎樣一個人了。
  
  他們在過去是極端的兩個人,一個是飽受霸凌的學生,一個是人人奉若神明的不良大哥,在這個時刻,王子津和薛鳳天兩條南轅北轍的平行線,因為一些出乎意料的發展而有了小小的交集。
  
  王子津會認識薛鳳天與張雅婷,都是因為薇薇老師的關係。因為扮演薇薇老師交代的角色,而為他的生活帶來重大的轉變。看著飛天貓天真燦爛的笑容,王子津希望的是能與薇薇老師一起分享即將消逝的夕陽,然而簡單的希望藏在一段一段難以解釋的複雜謊言中,不管是好是壞,都不是自己所能掌握。
  
  最後一絲陽光消失在昏黑的雲層裡。
  回程比起中午要順利許多,他們在一間平價燒烤店裡用餐渡過。單純的飛天貓一點也沒有懷疑王子津不是真的九尾狐。而時間越晚,薛鳳天也越來越沉默,整個晚餐時間出門抽了四五根菸,留下兩人在餐廳裡獨處。
  
  讓王子津很意外的。飛天貓是個笑點異常低的可愛女孩,隨便說個冷笑話都可以讓她笑得東倒西歪,非常的可愛,還有善良。
  
  王子津打從心底這麼覺得。
  
  「那麼,我們回去後再連絡囉。」飯後,他們來到車站旁,和飛天貓揮手道別。她在騎車離開前在耳朵比六,王子津搞不清楚是要打電話給她,還是等她電話?關於這點,他決定回去後再跟真的九尾狐討論。 
  
  夜晚,飛天貓離開後的台中車站。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王子津直接了當地問了。
  薛鳳天抽著菸,站在路口側頭看他。
  
  「我還是不相信像我這樣的人,可以和你站在同一個地方。你也知道,我是個人人都愛欺負的傢伙,被打被罵早習慣了,甚至被戲謔精子王也無所謂。而你卻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老大。」
  
  「所以呢?你怕我反悔,一棍把你打死嗎?」
  「大概吧,我的確很怕。」
  「不要插嘴。」沉默後,薛鳳天把菸蒂扔了。
  「什麼?」
  「我第一次對別人說這件事,不要插嘴。」
  「好。」王子津點頭,彎腰把薛鳳天的菸蒂撿起來。
  
  
  ※
  
  
  我是獨生子,也是我爺爺唯一的孫子。家中大人對我的期望很深,期望我長大後可以繼承家業,讓滄海盟發揚光大。滄海盟是幫派集團,我們整家人都是黑道流氓,我不想當壞人還不行。
  
  被捉弄,被人看不爽,被痛打一頓。有些人會越來越自卑,有些人會不敢去學校,有些人會反抗……更可怕的是一聲不吭,忍在心頭上的傢伙,爆發的時候可能會拿著美工刀在教室裡發瘋。
  
  我說得不是別人,是我自己。在我唸國中前,我和你一樣都是被欺負的傢伙,很難想像吧?但那是真的,我忘了那天是怎麼發生了,只記得我後來拿著小刀割掉了一個老是欺負我的傢伙的手指頭。從那之後,就沒人敢動我了,而那也讓我明白了一件事。只要比別人兇,就沒人敢欺負你。
  
  上了國中後,我很自然地成為帶頭的老大,四處打架鬧事。南部幾十所學校誰不認識我薛鳳天?我國二就搞大過女人的肚子,而且還是別人的馬子。但那又怎麼樣?我是薛鳳天,就算我殺了人也有人會幫我擺平。
  
  直到國三那年,我被人綁架了。他們打電話給我爸,要他一個人來談判,但我爸沒來。那些人把一肚子氣都出在我身上,被打了幾天,餓了幾天,我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裡。我沒死,是因為我叔叔來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的目標並不是我,而是我叔叔。我和他的關係有點複雜。我爺爺有五個老婆,我爸是大老婆的長子,我叔叔是小老婆的兒子……只是他並不是我爺爺的孩子,因為這件事,我爺爺把他掃地出門,也因此氣到中風,這件事爆發以前,爺爺還打算把滄海盟派交給我叔叔接手。
  
  每個人都知道,我爸根本就比不上他。也因如此,我爸把他視為眼中釘,整天就想著要幹掉他。所以設計了一個陷阱,用我來陷害叔叔。對我爸來說,我只是一個可以犧牲的棋子。在我叔叔趕來後沒多久,條子也來了,綁架勒贖,私藏毒品……最後,他被關了十年。
  
  十年,我爸如願以償的成為幫派裡的大老,還把我叔叔的老婆賣到酒店。他根本就是人渣。而我以前就像他一樣,自以為威風,其實是垃圾。
  
  在我生活的圈子裡,沒有好人壞人,人人都在勾心鬥角,踩著別人的屍體往上爬。我叔叔在入獄前有來安慰我,他說並不是每個人都想混幫派,會走在道上的,往往都已別無選擇,最重要的是,不要愧對於自己的心。
  
  可別誤會我叔叔是個好人,他出獄後就找殺手把我爸宰了,被火車輾成爛泥,就在身後的鐵軌上,下葬那天我笑得可開心了。
  
  今天要見的人,就是我叔叔。他才是真正有實力有義氣的幫派領袖,就像我爺爺一樣。但他不願重回滄海盟,自然也不再以薛為姓。
  
  認識他的人,都尊稱他為何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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