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回 刺客
   
  莫劍愁離開後,百草藥王親自為龍劍飛的診傷包紮,一時間並無大礙。
  最後,八卦壇上僅留下龍劍飛一人。
  儘管龍劍飛的傷口疼得無法動彈,卻也無人敢上來向他挑戰。
  
  龍劍飛向壇下望去,李恨短為防事機敗露已與同其他夥伴先行離開。依照李恨短告訴他的計劃──奪得盟主之位後,不需要立刻揭穿陸鼎元,此時人心鼓譟,只怕有反效果。先伺機行事,過得幾天,伏羲氏定會為盟主舉辦陽神大宴,等那時準備妥當了,再一舉翻山。
  
  群豪中有個人大力鼓掌,大聲喊道:「好!好劍!好劍法!雖然不知兄弟是何許人,但救得崑山師兄,又力敗莫劍愁。好!你作盟主,我定當十分佩服!」一有人發聲後,群豪眾語如星火燎原,頓時歡聲鼓動起來。
  
  龍劍飛一生中,從沒被人如此看得起過。本該是開心榮耀的時刻,他望著壇下一個個的掌聲和笑容,忽然有種寂寞湧上心頭,傷神想道──
  
  
  為什麼,我會站在這裡?
  是了,我是為了雲大哥,為了解開他心中最不勘的死結。
  而我呢?我自己又怎麼辦?
  我已經天下第一人了。為什麼我還是那麼不開心?
  
  是啊,雲大哥,你們都看到了。
  這就是我,只為你們而活著的我。
  
  
  即使眼前參雜數百位豪傑的歡聲鼓舞,龍劍飛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人群中,東南方的角落,不是別人,正是雲無天。龍劍飛望著雲無天,心頭千絲萬緒,百感交集。敬重,欣喜,回憶,難過,嫉妒,驕傲,還有惆悵。像一座七色沼澤,虛幻美麗,卻又讓人痛苦地淪陷到底。
  
  當雲無天躍上八卦壇,群豪歡呼聲嘎然而止。
  
  其中最驚訝的莫過於陸鼎元,他妻子早逝,膝下無子,雲無天雖是他的義子,但陸鼎元一直把他當成親生兒子一樣的對待。無論是武功,財富,還是地位,陸鼎元從不吝於給予。而雲無天自小就沒有讓他失望過,每每聽到雲無天在江湖上豪氣風發的英雄事蹟,陸鼎元比誰都要來得驕傲。
  
  然而雲無天就這麼消失了,足足四年、足足四年沒有雲無天的消息。當龍劍飛比劍說出雲無天的名字時,陸鼎元已坐立難安。現正又看到雲無天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他如何能不激動?
  
  但雲無天看都不看他一眼。
  只對龍劍飛問道:「阿飛,別來無恙?」
  清風吹起雲無天的衣袍。
  
  「我很好,很好……」
  龍劍飛的聲音細微而沙啞。
  
  「那就好。」雲無天。
  「嗯。」龍劍飛。
  「恭喜,你現在是陽神盟主了。」
  「嗯。」龍劍飛點點頭。
  
  「我不怪你不告而別,我反而要跟你道歉。」
  「嗯。」
  「有些事,我必須說清楚。」
  「嗯。」
  
  「我知道紫杉就是寒多情,是你朝思暮想的女子。」
  「……」龍劍飛抬起頭,與雲無天四目相交。
  
  「我只想告訴你,我會娶她為妻。」
  「……」
  
  「無論你以後多麼討厭我,憎恨我。我依然把你當最好的朋友看待。」  
  「……」
  
  「對不起。」
  「……你不需要為這件事道歉。」
  
  龍劍飛閉上眼,想了一會兒,道:「你該為了你從沒跟我說過你心裡的痛苦而道歉。你知道我會幫你的,無論什麼事,無論我是誰,我都會幫你的,可是你不曾對我坦白過。」
  
  「對不起。」
  「嗯。」
  
  龍劍飛悄然一瞥,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壇下。她幽幽地望著自己與雲無天,只是瘦了點,蒼白了點。龍劍飛感覺胸口好像被敲碎了一般,肩上的劍傷與之相比,似乎也沒那麼痛了。
    
  「祝雲大哥跟嫂子鶼鰈情深,白頭到老。」
  龍劍飛說得清楚,說得仔細。
  
  說得字字椎心。  
  
  龍劍飛躍下八卦壇,靜默的人群往兩旁散開。
  他不敢回頭,也不能回頭,怕再多看一眼,會控制不了自己。
  他忍著,不斷告訴自己,不過是沙塵進眼。
  不過是陽光太刺眼。
  
  雲無天乃江湖名俠,一消失便是四年,如今現身,自然引起眾人關切注目。況且龍劍飛比劍時也坦承劍術乃雲無天所傳。大夥都想,劍下弟子便如此了得,授劍的雲無天自然更高一籌了。
  
  龍劍飛本就是無名小卒,現下雲無天的出現,更顯得他的可有可無。龍劍飛遠離人潮,一個人漸走漸遠。他才剛成為陽神盟主,正被群豪歡呼擁戴,片刻間又成了孤身一人。最諷刺的是,龍劍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幫雲無天揭發陸鼎元的真面目。龍劍飛萬分心悶,只想趕緊回到崑山派招待豪客的寢舍,找李恨短大醉一場。茫茫大道上,龍劍飛的背影格外悲涼。
  
  答答,答答。
  遠方傳來輕盈俐落的腳步聲,一聽便知道是個女子。但絕不會是她,因為她一點兒武功也不會。龍劍飛不用回頭也知道來的人是蕭笑笑。
  
  「喂,龍劍飛龍大俠!等等我啊。」蕭笑笑趕到龍劍飛身旁,皺著眉頭問道:「怎麼雲無天才來,你便要走了呢?還有你剛剛跟雲無天說了什麼話?人太多了,聽三句露兩句的,你解釋一下嘛。」
  
  「與妳無關,沒甚麼好解釋。」
  「你怎麼變了一個人似地,剛才不是還好好的麼?還笑我三沒有姑娘……我都沒生氣了,你生什麼氣呀?」
  
  「都說與妳無關了,真囉嗦。」
  「喂喂!別走那麼快啊,唉呦,當上盟主便開始囂張啦?」
  
  「……」
  「嗯?怎麼不走了?」
  
  「妳到底想幹嘛?」
  「沒,誰想幹嘛了?」
  「那別跟著我。」
  「誰想跟你啦,囂張鬼。」
  
  「……」
  「嗯?怎麼又不走了?」
  「妳還是跟著我啊。」
  「路這麼大條,誰都可以走吧?不能走在你後面啊?」
  
  蕭笑笑一臉笑嘻嘻,這等纏人功夫她最拿手了。從小到大,師父、師兄都拿她沒有辦法,雖然她很想跟龍劍飛說,她見到他一個人孤伶伶地離開覺得很不捨,但女孩子的心意又豈能簡單地說出口?
  
  此時兩人走在樹林山道中,和煦陽光透過茂密的樹林照進來,有種獨特而朦朧的點點虛幻。蕭笑笑直直地瞧著龍劍飛,發現他認真不皮鬧的模樣倒也不是那麼難看。想著想著,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龍劍飛思緒一閃,立刻抱住蕭笑笑往路旁撲倒。
  蕭笑笑被嚇到了,儘管龍劍飛時常在口頭上取笑她,但她從不認為他會是輕薄調戲女子之人。這下她氣的臉色發紅又發白,心想怎麼龍劍飛會如此無禮,就算喜歡她,也要慢慢來,慢慢認識才對。
  
  蕭笑笑倒在落葉中,看見她身旁地上插著兩枚飛鏢暗器。
  她才知道不是她想的那回事。
  
  敵人來了,潛伏在樹林中的刺客。
  轉眼間,又是三枚飛鏢從遠方直射而來。
  
  所幸龍劍飛慣用左手,而劍傷是在右肩。龍劍飛回身立步,順勢從身後抽出莫劍愁贈予的長劍,雖然此劍比起尋常利劍要沉了幾倍,拖泥帶水難以駕馭。但卻鋒利絕倫,劃鋼鋼開,斬鐵鐵斷。
  
  掠影一閃,三枚飛鏢立分為六,一一落地。而飛鏢上餵的毒毒性極強,落地後立刻腐蝕揮發,只留下殘鏽破鐵的碎片。蕭笑笑看得發寒,要是這幾枚毒鏢打在身上,豈不立即肉銷骨蝕?
  
  樹上的蒙面刺客見先機已失,騰翻落地,轉身就逃。
  龍劍飛追到身後,一劍刺向背心。但龍劍飛重傷在身,長劍又沉得不順手,幾劍下來,和那蒙面刺客戰得不分上下。
  
  蕭笑笑持劍趕來,那刺客趁著空隙又發一枚毒標朝她射去。龍劍飛驚覺,只得迴劍抵擋,護了蕭笑笑,自己卻門戶大開。刺客一個回馬蹬,踏上樹幹後連點兩下,直直往龍劍飛胸口踢去。
  
  龍劍飛迴劍不及,紮紮實實地重了這腳。刺客借力往後翻越,當龍劍飛吐出口中鮮血,勉強穩住腳步時,刺客已逃得無影無蹤。
  
  「店小二,你還好吧?」蕭笑笑擔心問道,龍劍飛的肩傷因為激鬥又傷裂血湧。他臉色蒼白,搖搖晃晃的快暈了過去:「蕭姑娘,妳快去通知雲無天,告訴他這件事……我去崑山派看看,有沒有人出了什麼意外。」
  
  龍劍飛尋思:「剛才那人不知是什麼身分,但依她的身形來看似乎是名女子。也許是李大哥與陰神派的朋友出了甚麼岔子,亦或是有人不願李大哥從中阻撓兩派止戰。事關重大,不能讓蕭姑娘身陷險境,我得親自一探究竟。」
  
  「可是……可是你……」
  「要不是妳在一旁,我怎麼會讓刺客跑了?快走啊!」
  「店小二……」
  「走啊!」
  
  蕭笑笑只得委屈的點點頭,轉身奔向凌霄天宮。
  龍劍飛送劍回鞘,大口大口的喘氣,一步步的往崑山派走去。
  他在心裡祈禱著,祈禱心裡擔心的事千萬不要發生。
  
  
  陽神論劍乃武林大事,崑山派的子弟幾乎全都都上了崑崙之巔。龍劍飛搖晃著身子,走過空空蕩蕩的磚瓦屋舍。炊煙在屋舍悄悄升起,空氣裡瀰漫著米飯竹香,為了崑崙山上幾百人的膳餚,崑山派每日都煮好幾大鍋的白粥。
  
  龍劍飛經過廚房,聽聞裡頭有人在處理鍋杓餐餚的工作聲,才稍稍鬆了口氣。他走到崑山派為江湖朋友準備的數間客房裡,一一找尋李恨短和他朋友的身影。龍劍飛翻過一間一間的宿房,最後,終於找到了李恨短。
  
  龍劍飛推開木門,喊了聲:「李大哥,你沒事吧,剛剛……」
  話才說到一半,虛弱的他便吐了出來。
  
  
  床邊,李恨短坐著,手裡拿了壺酒。  
  而他的頭則放在桌上,雙眼明睜,死不瞑目。
  
  
  龍劍飛半跪在地上,被眼前慘相震驚得幾乎無法思考。
  她來過,剛剛那女人已經來過了,在與他交手之前,她便殺了李恨短。
  但為什麼那女人又朝著崑山派的方向逃走?
  
  不,她不是逃走。
  她是要引誘龍劍飛來崑山派。
  
  
  炊煙。
  
  
  炊煙的裊裊白霧閃過龍劍飛的腦海中。龍劍飛驚嚇得無法言語,他已經猜到了黑衣刺客是誰,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她要這麼做。他給趕緊告訴雲無天,告訴每一個人,那粥不能喝!
  
  龍劍飛一回頭,便瞧見穿著黑衣的柳柔韻站在他後頭。柳柔韻嫣然媚笑,對他吹了口白粉。龍劍飛唔了一聲後便癱軟倒地,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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