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回 陽神論劍
  
  崑崙乃高山叢雲之名,地勢清冷。於中原有萬山之祖的顯赫地位,山口高聳,群山連綿起伏,寒風吹盡,雪峰突兀林立。山脈間草原如浪,山脈下是是永不枯竭的涓涓潛流。而崑崙之巔,有一恢弘壯觀雪白道觀,為伏羲氏的百年聖地,名為凌霄天宮。佇立雲海中,俾倪天下。
  
  陽神論劍廣昭天下英雄豪傑,在即將舉行大會的這幾日間,崑崙山湧入數百人潮,遠道而來的旅客都先在山腰間的崑山派安頓妥當。
  
  崑山派乃伏羲氏中一獨立門派,其掌門三淨散人年逾七旬,雖以劍派自居,但清修玄道的禪意又是多了一些。為此伏羲氏族人非常敬重三淨散人,無論在何種場合,三淨散人都與族長陸鼎元平起平坐。
  
  過去三淨散人的脾氣燥烈如火,對外人秉公正直,對自己門下弟子則極為嚴格,崑山派的劍法武學不曾為頂尖一流,但崑山門人的俠義清風,逢人談起無不讚賞。近年三淨散人致心鑽研清修道學,已鮮少過問門派世事,就連陽神論劍這等大事,也交予座下大弟子張春風打理。
  
  張春風一早便上了凌霄天宮,與伏羲氏各長老匯談此次陽神論劍,並開始準備。數百位江湖豪傑已在崑山派待了一、兩日,吃的是清水淡粥,睡的是竹葛草蓆,為的就是久違多年,終於又在今日舉辦的陽神論劍。
  
  時辰一到,各路人馬向招待他們兩日的崑山派言謝道別後,便浩浩蕩蕩地崑崙山巔走去。壓在人群最後頭的,是崑山派的幾位師兄弟,八個人,六男二女。幾年與龍劍飛在劉家堡有一面之緣的小師妹蕭笑笑正走在最前頭。而三淨散人晚年又收了幾位弟子,蕭笑笑不再是最小的師妹。
  
  蕭笑笑俏顏如花,腳步輕快。自從幾年前與眾師兄弟於蘇州一遊,拜訪江湖後,便跟著大師兄回崑崙山誦道練功。一轉眼就是三、四年,過去稚齡少女的氣息已減不少,多了一份教導後進的成熟典範。但蕭笑笑總還年輕,已有二十多年未舉辦的陽神論劍,如今風風光光大開其門,蕭笑笑也和其他人一樣,對此次大會滿懷著興奮和期待。
  
  走到山路半途,蕭笑笑的三師姐湊上來跟她談話。蕭笑笑平時與三師姐感情最好,前後又沒有外人在場,便攬上三師姐手臂,兩人相偕走著。
  
  「師姐妳說說看,這次論劍妳覺得誰會奪得第一呢?」
  「誰得第一不重要,重要的是讓我們陽神派團結一致。否則九黎三苗那廝陰險狡詐,若我們自己不同心協力,就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師父常說,練武並不是為了爭鬥比試,而是為了平紛息亂,大止干戈。從小聽到大,耳朵都長繭啦。但人本性就是好鬥,所以才需要清修學道來跨越那份好勝之心。這次聚集江湖中數百位英雄豪傑,可不是每個人都像師父一樣是得道高人。」
  
  「是啊,若每個人都和師父一樣,那便好了。」
  「師姐你回答我的問題嘛,妳覺得是誰呢?」
  
  「若是幾年前,那也不用多想,八九是崑崙一劍雲無天。陽神盟主這位置,彷彿天生就是要設給他坐的。況且他在中原名氣響亮,多半沒人不服。這次廣昭群雄舉辦陽神論劍,雲無天渺無音訊是一大主因。」
  
  三師姐伸出手指頭,一個個來數:「除了雲無天外,看來蓬萊山莊徐子震,山西莫劍愁,還有咱們大師兄張春風都是合適之選。單以劍法而論,習劍成痴的莫劍愁最有可能,但莫劍愁極少露面,只求劍逢敵手。就算他得了陽神盟主之位,也有可能一走了之。你大師兄張春風盡得師父真傳,這幾年武功大進,若非有什麼意外,我想最後就是徐子震與張師兄之爭了。」
  
  「可惜四師兄沒有參加,要不師姐肯定盼著四師兄當上陽神盟主。」
  「妳就少胡說兩句,他的本事我知道,只要能和他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那也沒甚麼不好。師妹,妳正直青春,長得也比我俊,可惜就是個性太潑辣刁鑽,像個男人婆似的,最好改一改,不然沒人肯要妳喔。」
  
  「女人何必一定要靠男人才能生活,我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而且啊……」蕭笑笑原想說自己也打算參加陽神論劍,又怕被師姐取笑,於是索性不說了。她踏快腳步,遠遠看見凌霄天宮佇立在青山薄霧裡頭。
  
  
  正午當中,春雪初融。
  眾人群聚於凌霄天宮,依照各門各派各據一方。
  凌霄天宮前是座八卦石壇,每個石角個插一面大旗,稱八風天水旗。
  
  八卦壇前設有十個位置,分別是陽神派中十位德高望重的長者,伏羲族長陸鼎元與神農氏百草藥王,再來是崑山派掌門三淨散人,而三淨散人閉關清修,留了一個空位。餘下七個座位,是統理伏羲氏與神農氏的長老,他們不見得有習武練劍,但素來受人敬重。
  
  見數百豪傑均已到場,陸鼎元在眾目凝視下走上八卦石壇。
  原本吵鬧的群眾頓時歇聲,一片寂靜。
  
  陸鼎元一身白衣,臉龐蒼秀,鬍鬢烏黑,雖然年近六旬。但看起來仍是英風颯爽,肅氣逼人。陸鼎元自雲破天逝世後接任陽神盟主大位,至今也將近二十年。伏羲氏最出名便是以音律劍的凌霄劍法。而雲無天劍成下山後,在江湖上仗劍俠義,誅殺賊惡,也是眾所皆知。
  
  陸鼎元看著天邊悠悠白雲,勾起心中無限往事。
  他貴為伏羲之長,陽神之首,眼神飄泊幾許寂寞。
  
  他站在數百豪傑俠士面前,朗朗開口,傳聲高遠遼闊,無人不佩服他這般高深內習,陸鼎元言道:「今日大伙兒聚於崑崙之巔,為的不是別事。而是百年來陽神派與陰神派冤仇糾纏的難解宿怨,自古以來正邪不兩立,陰神派的邪徒危禍武林,殺我陽神百姓。我們隱忍了二十年,只求一個和平日子可過,但他們可曾放下手中染血的屠刀沒有?」
  
  「沒有!」陸鼎元再一次大聲重覆:「他們沒有!他們要的是我陽神百姓對他俯首稱臣,屈膝為奴。我們不願濫殺無辜,但也絕不是懦弱之輩。如今,以玄天龍城為界,戰事已星火延燒。中原各處皆出現陰神派的賊人侵襲暗算……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雖然軒轅氏已不復在,可他們的精神長存我心,只要吾輩團結一致,必能抵禦外敵侵犯──」
  
  「──陽神聚頂!光我炎黃!」
  陸鼎元右手握拳,一呼百應,群豪歡呼有如雷動。
  
  
  「陽神聚頂!光我炎黃!陽神聚頂!光我炎黃!陽神聚頂!光我炎黃!陽神聚頂!光我炎黃!!陽神聚頂!光我炎黃──」
  
  
  有些人天生能用語言操弄它人心思。
  陸鼎元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眾人稍息激動後,陸鼎元兩手一揖,轉身走回他的座位上。張春風這時躍上八卦壇,先向群豪行禮:「在下崑山派三淨散人座下弟子張春風,在此拜會各路英雄好漢。」而後續道:「今日華山之巔聚集陽神眾多好手,不外乎共議抗敵大計,更重要的,便是選出一位陽神盟主,接任陸族長的位置。」
  
  此時台下有一人問道:「陸族長的武功聲望皆是大夥兒有目共睹,二十年來許多大事也都靠得陸族長出面才得已圓滿解決。既然有陸族長這麼一位好領袖在,又何必再費心力來另選盟主呢?」
  
  「是啊,我也覺得陸族長是最適合的人選。」「不不,都二十年了,選個新盟主也是理所當然。」「好端端的為何要另外選呢?」「陽神三氏原是指的是中原三大氏族,二十年來都是陸族長掌權,他又合併了軒轅氏。再給他繼續執掌下去,陽神很快只便成伏羲氏一派啦。」「怎麼,你瞧不起伏羲氏麼?」
  
  頓時台下七嘴八舌,各人秉持自己意見爭論不休。有些人更要吵了起來,張春風控制不了場面,只得向陸鼎元皺皺眉頭。陸鼎元這才運功傳聲,讓每個人都聽楚聽到:「正因為每人的意見都不盡相同,才需要舉辦這場陽神論劍。我們行走江湖,靠的是一個理字,一個義字。但是當無分誰對誰錯時,又要拿什麼當作依據?為此我們同聚一地,正是要選出一位讓大夥兒服氣,統領陽神,讓陽神派團結一心的盟主。老夫已是上一代殘老,任陽神盟主之位已久,江湖代出奇人,論情論理,老夫都希望選出一位讓眾人心服口服的新盟主。」
  
  會來陽神論劍的人,心裡都已有個底了。情勢遲早會往比武論劍的方向發展,是無法避免的。陸鼎元一席話後,眾人漸漸平息下來,台下磨拳擦掌,都瞧著這論劍大會,又是個怎麼論法。
  
  群豪有了共識後,張春風才說道:「今日在場的英雄好漢,少說有百八十位,要從數百人之間選出一個盟主,可沒那麼簡單。陽神盟主首要條件便是武功必須冠絕群雄,才足以讓人信服,也是我們陽神一派百年來的傳統。倘若盟主不善用兵遣將,陸族長與百草族長也會傾囊協助,共退大敵。」
  
  「幾位長老的商議下,咱們便用最簡單的方法,勝者衛冕,敗者下台。以兩個時辰為限,最後站在台上的,或是無人再敢挑戰者,便是新任陽神盟主。或許有些弟兄會想,輪番上陣,豈不有失公平?但論劍,論膽,論識,論運,四者合一而言,不正是最公正簡單的法子?」
  
  八卦壇下一名身穿粗衣的莽漢問道:「嘿嘿,說得簡單,但有誰肯第一個上台?兩個時辰,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不可能撐到最後呀。」張春風微笑回道:「我不就站在台上了嗎?」
  
  莽漢哈哈大笑,一躍上台:「好!就讓我來與你比劃比劃。」張春風看他尋常打扮,不似個劍客,便問:「閣下可會使劍?」莽漢道:「不懂使劍便不能論劍麼?我擅長赤手搏擊,你擅長使劍,以拳打劍,不也是論劍?」
  
  張春風往陸鼎元瞧去,陸鼎元表示並無不可。張春風才道:「兄弟說得有理,那便出招吧。」說完長劍出鞘,劍指馬步。
  
  八卦壇上瞬時拳風劍影,來往拆招。
  壇下蕭笑笑失望的對三師姐道:「大師兄一開始就在台上比劍,大夥兒輪番向他挑戰,就算不輸也累死了……大師兄怎麼這麼傻呀!」
  
  三師姐反道:「師妹,大師兄當不當得上盟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選出真正有能力的領袖。大師兄拋磚引玉,自願以身作則,縱然他無法奪得盟主之位,他有這份為陽神派奉獻的心意,便足以讓人欽佩了。」
  
  蕭笑笑明白師姐言之有理,但大師兄是自家人,平實待人又好,蕭笑笑此行上山,有七分盼著大師兄能當上陽神盟主。眼見他自願作墊腳石,蕭笑笑便覺得心中不太舒服。蕭笑笑心想:「算啦,師父常說,吃虧就是占便宜,這次大師兄可佔了大大的便宜,等他戰得七八人,氣力用盡,不曉得會被哪個愛撿便宜的小子打倒……哎呀,不看了不看了。」
  
  壇上打得激烈,壇下群眾吆喝不絕於耳。剛剛那位莽漢已被張清風一劍指喉,俯首認輸,轉眼又躍上一位想一出風頭的青衣劍客。蕭笑笑即使知道自己大師兄的劍法比他們高了許多,但這麼車輪戰消耗下來,早晚不支。
  
  她悄悄退出人群,想到後方歇息一會兒。蕭笑笑轉身走沒幾步,看見一個有些熟悉的人影。但印象模糊,不確定是不是他,便盯著他不放。
  
  盯著盯著,那人也瞧見她了。
  那人咬著半顆包子,朝蕭笑笑走了過來。
  他道:「許久不見啦!三沒有姑娘,沒想到還會在這遇見妳。」
  
  「什麼三沒有姑娘呀?我又不是。」蕭笑笑好奇地問。
  「沒胸沒腰沒屁股,不就是三沒有姑娘麼?」
  
  蕭笑笑的笑容頓時垮下來,同時也勾起她昔日回憶,從小到大,只有一個人曾取笑過她的身材,也是她最在意的事:「啊!原來是你!蘇州店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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