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回 回首
  
  遠在西域的月氏,是位於塞外的遊牧民族。以樓蘭為根據地,曉勇善戰著稱,騎射之技更是獨霸天下。一提到樓蘭,便會想到風沙綠洲,黃金絲綢,更是各地富商朝聖之所。
  
  龍劍飛一行人在幾個月前來到樓蘭異域。因雲無天身負重傷,龍劍飛怕仇家尋上門來,為了避人耳目,他們在樓蘭邊境的一個小村落落腳。那兒的居民不過三、四十人,除了牧羊外,也在綠洲邊耕種些許作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十分簡單規律。
  
  龍劍飛和寒多情從前便有在苗疆牧羊耕作的經驗,他們倆很快就融入了當地的生活習慣。雲無天在龍寒兩人的細心照料下,傷勢也好了許多,已無大礙,只是刀傷深入內臟,雲無天仍體虛氣弱,時常發燒嘔吐,東西也吃得不多。整個人消瘦了半圈,不過笑容依舊。
  
  幾個月來,雲無天傷重臥床,不便於行。家計的擔子便落到龍劍飛和寒多情身上,龍寒二人時常有獨處的時間,龍劍飛把她當嫂子一般的尊敬愛護。平時便紫衫嫂子,紫衫嫂子地叫著。寒多情也默默接受,她疚於雲無天,始終沒有向龍劍飛吐露她的心事。
  
  日子久了,龍劍飛察覺到了些蛛絲馬跡,覺得紫杉嫂子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她看著自己的眼神,總隱藏著些纖細微妙的情感,當龍劍飛想一探究竟,寒多情便又會緊張地把視線移開。
  
  龍劍飛心中隱隱有個答案。
  但他始終不願猜想,不願知道。
  就算他已猜到事情的真相,也不願面對。
  因為雲無天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
  
  
  
  如此過了三年。
  
  
  
  一日午後,夕陽斜下。
  寒多情捧著一碗湯麵送去給雲無天用餐。
  
  這碗麵是龍劍飛用了一頭小羊去樓蘭換來的幾斤老牛肉所做。龍劍飛知道雲無天喜歡牛肉麵,一早便批了麵粉,和水拉筋,煮湯煮麵,拌著牛肉,灑上幾絲中原才有的調味粉,比起平日的粗茶淡飯,今日可是難得佳餚。
  
  寒多情一整日都與龍劍飛在田地、廚房忙進忙出,比起往日紅樓生活,雖然勞累多了,卻有踏時的滿足感。當寒多情走進雲無天的房間時,她臉上有汗,汗滴下下是打從心底的快樂和笑容。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真正開心地笑了。
  
  「雲公子,阿飛同我做了牛肉麵,快來嘗嘗吧。」寒多情把騰著白煙,熱呼呼的牛肉麵放在桌上,開心的叫喚雲無天的名字。通常這個時候,雲無天便會放下手中的書冊,給她一個溫暖而穩重的笑容。不知從何時開始,寒多情已漸漸習慣了雲無天的笑容,也漸漸習慣了龍劍飛稱呼自己為嫂子。
  
  或許她與龍劍飛一樣,都害怕面對事情的真相。
  害怕話說盡了,便不得不傷害他們其中一人,甚至失去他們。  
  她在這裡多過一天,便是多了一天快樂難忘的回憶。
  
  寒多情好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此時此刻。
  只是時間不曾停留,不曾為任何人停留。
  
  該來的,總是要來。
  該面對的,無法逃避。
  就像惡夢一樣,閉上眼就會看到。
  
  雲無天坐在床上。
  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
  
  「雲公子?」
  「我聽到了,拿走。我吃不下。」
  「你還好嗎?」
  「不,我不好。」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去找阿飛過來。」
  「不必了,我只是作了惡夢而已。」雲無天低下頭,痛苦的說:「我夢到了我爹娘,還有我的同胞們。他們不斷問我,我到底在做甚麼?活了二十幾年……我到底做了甚麼?我又為了什麼而活下來?」
  
  「我憑什麼過快樂的日子!」雲無天一拳狠狠打在床上,一拳,又一拳:「憑什麼!我憑什麼……憑什麼活下來……大夥兒都死了呀……」
  
  人人都說他是世上最完美,最令人羨慕的男人,可又有誰知曉他的痛苦?人人都說雲無天將來必定是領導武林眾人的領袖。又有誰知道,他連自己的方向都已迷失。人人都想過他的日子,他卻不曾為自己而活。
  
  寒多情走過去,輕輕摟著雲無天。
  她感覺的到雲無天的無助,寂寞,還有淒涼。
  只有在龍劍飛和寒多情的陪伴下,他才能找尋到一點點的自我。
  那也是雲無天僅存的小小幸福。
  
  吃完麵後,雲無天想自己獨處,看看書籍。寒多情見他已好了一些,為他收拾好餐盤碗筷,便至後院打水洗淨。
  
  寒多情覺得自己被分成了兩半,隨著相處的日子越來越久,她越來越無法割捨下雲無天。相較於龍劍飛單純的思慕之情,雲無天在她心裡是更複雜的存在。如果她不在了,雲無天要怎麼生活呢?
  
  
  秋風時分,枯藤野畔。
  寒多情走到後院前,遠遠便見到了龍劍飛。
  
  三年,一如往常地練劍。
  龍劍飛右手握著一把樹葉,左持長劍。
  當秋風吹來時,龍劍飛便把落葉灑出,隨風飄落。
  
  同時出劍。
  
  秋風散去,葉子一片也沒有落地,全串在長劍上。  
  剛才那一拋,大約有三十來片葉子。
  
  寒多情還記得年初時,龍劍飛不過從三片葉子練起。她不解地笑笑,站在水井旁向龍劍飛問:「你怎麼這麼喜歡練劍呢?這裡又沒人會跟你比劍。」
  
  「嫂子……」
  龍劍飛看了她一下,隨即還劍入鞘。
  
  「別老叫我嫂子啦,我還比你小呢。而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喔,我知道了,你是想在劍法上贏過雲公子是不是?阿飛你這麼努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雲公子的劍法非常了得,但我看來,阿飛你也不差了。」
  
  「我是想贏過雲大哥麼……」
  龍劍飛愣愣道,想了一會兒,又看看手上長劍。
  
  「贏也好,輸也罷,你們兩個都不許給我打架。」
  「那當然,他可是我的大哥。」
  
  「好啦,練完劍就快去休息吧,明早兒還要上田工作呢。」每次和龍劍飛說上幾句話,寒多情便會找些理由離開。她很想和龍劍飛多說一會兒話,卻又害怕他察覺到自己真正的身分。
  
  她日日都告訴自己不要貪心,像現在這樣,便已經很足夠了。
  寒多情背對龍劍飛,一步一步離去。
  
  
  「嫂子,妳不想聽我練劍的理由嗎?」
  
  
  寒多情停下腳步。
  
  
  「很久以前,我有一個很喜歡的女孩子。」
  
  
  她沒有回頭,淡淡地嗯了一聲。
  
  
  「她說,將來她的丈夫,一定要是天下第一的劍客。」
  
  
  龍劍飛走到寒多情身後,把草項鍊圍繞在寒多情的脖子上。
  這麼多年了,龍劍飛一直把它保存得很好。
  
  原來他都記得。
  一直記得,不曾忘記。
  
  寒多情雙手摀著嘴,淚水止不住地落下。
  她不想讓龍劍飛聽到她的啜泣聲,卻沒有辦法。
  
  
  「現在,是不是天下第一,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龍劍飛這幾句話說的很慢很慢。
  他不必說更多,這些日子他都是這麼熬過來。
  寒多情驀然回首,龍劍飛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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