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回 紅塵多情
  
  長劍回鞘,血絲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楚中秋捂著血湧不止的肩膀,半跪在地。
  
  「我承認輸了,你的確厲害。但我不信你能活著出去。」楚中秋抬起頭,眼神裡佈滿血絲和瘋狂,三十幾年的亡命生涯,他知道生死比更輸贏重要。今晚除了姜水虎盜,楚中秋還號召了進百位過去幾年被雲無天懲治的盜賊餘黨。提著鐵刀長劍的賊盜一個接一個從外頭走進鳳翔樓。
  
  「格老子的,我今晚要大開殺戒,一個都別想走──」楚中秋縱聲大笑,盜眾一湧而上,如浪潮般淹沒鳳翔樓,二樓的酒客們白明狀況,會武功的抄起傢伙抵抗,不會武功的便如鳥獸逃散,運氣不好的便糊裡糊塗地被亂刀分屍。
  
  場面霎時失控,寒多情眼見樓下的龍劍飛正與八、九人周旋糾纏,她心中慌亂,還沒來的及確認龍劍飛是不是她掛念的兒時玩伴,便有兩位賊盜注意到她,其中一人把砍刀從屍體上的流腸破肚中拔出,與他賊夥相視點頭,兩人露出不懷好意的貪婪笑容,一步步地往寒多情走去……
  
  
  一樓,龍劍飛。
  他全神貫注於眼前眾多賊人,彷彿站在劍刃的最頂端。
  在生死夾縫中掙扎,在洶湧而來的狂殺中淬煉。
  
  側身一閃,避過三柄彎刀脅砍。
  低撲滾地,同時斬斷兩人腳筋。
  兩人倒地,又是兩人補上。
  
  龍劍飛滿臉血跡,身背石牆無可退,眼收八方盡是敵。龍劍飛在歷經與楚中秋的搏命後,三面受敵,龍劍飛早已將生死至於度外,心中泰然自若──
  
  「嘿嘿……沒想到我蘇州店小二也會有這麼一天。我與雲大哥難逢知己,兩個月來與他四處遊歷闖趟,談天說劍,當真是我最快活的日子。想起以前在客棧打雜僕役,雖是過的安樂和穩,但又有甚麼意義和樂趣?十年太平,真不如一日江湖。就算現在死了……」想著想著,不自覺意由口出,自言自語地喃道:「就算現在死了,也值得啦。」
  
  此時一名賊盜從二樓直摔下來,壓斷另一人的腿。兩個受傷甚重的盜賊正躺在地上哀嚎,二樓飛下一灰袍人影,兩腳踏住受傷的兩人。那人是不久前與朋友在座上喝酒談天的午姓客人。眾盜見他貌不驚人卻氣勢非凡,不敢攻進。
  
  午姓客人手中仍提著酒瓶,醉醺醺地道:「小兄弟,我和朋友才剛說到你,沒想到你就來啦。你年紀尚輕,劍法且算中良。就這麼死了,你苦練十年的劍術初成便浪費掉,豈不可惜?」
  
  「其實也沒那麼可惜,我學劍不過兩個月。」
  「兩個月?哈哈,小子你倒也口無遮攔,兩劍殺敗虎盜楚中秋,竟說不過才學劍兩個月?哈哈!有趣!有趣!」
  
  「搞不好今晚就要被砍死了,我騙你做啥。你又不是我家沈老伯。」
  「……你出身蘇州?你說的是不是江南飛燕手沈傅言?」
  
  「大概是吧,我也是前一陣子才知道。喂,臭酒鬼!我認識沈老伯十幾年了都不知道他是做啥的。你怎麼一聽他名字就知道啦?」
  
  午姓酒客回道:「他是我結義大哥,我怎麼不曉得?」
  龍劍飛心想:「一個臭酒鬼,一個死掌櫃,果然兄弟來的。」
  
  片刻,龍劍飛與午姓酒客身陷敵處,也沒得聊上幾句,而後賊盜群起而攻。午姓酒客身法飛快,在敵陣間進退踢拌,始終左手負在身後,右手拿著酒壺。饒是如此,面對數十人仍處於上風,加上龍劍飛持劍抗敵,氣勢此消彼長,眾盜漸漸有了退縮之意,龍劍飛一時間並沒有性命危險。
  
  龍劍飛戰緩之刻,想到雲無天不知現況如何,隨即又想雲無天本事高出自己百倍有餘,自己都行了,他哪可能不行?
  
  雲無天早在賊盜群起暴動之刻,一腳踏上朱紅梁柱,側點兩下,翻上了鳳翔二樓。比起龍劍飛豁出性命的拼打死鬥,雲無天反而擔心緊張得更多。
  
  今晚,並不是他第一次到鳳翔樓。
  
  雲無天出身名族,年少英俠,相貌本事都是第一流的上上之選。他正逢適婚年紀,除了姑蘇美人柳柔韻外,更有不少大家閨秀意屬於他。但不曾被知道的是,雲無天心中已有所屬……
  
  
  ※
  
  
  一年前,在他殺了龍耀祖的那晚。雲無天流著淚,在傾盆大雨中狂奔。他不曾對任何人說出為何流淚。最後,他為了撕裂傷痛而來到鳳翔樓。
  
  雲無天拿出大把大把的銀兩支票。
  他不要女人,只要酒。
  
  他滴食未進,在鳳翔樓醉了又醒,醒了又醉。
  如此醉醒三日,整個人癱如爛泥,臭如茅糞。
  
  第四天,他在女人的房間裡醒來。
  這兒是鳳翔樓,給了最多的銀子,自然是在最好的女人的房間裡醒來。雲無天醒來後,一柔淡清美的聲音問:「公子可好?」他揉揉昏沉的腦袋,起身坐躺,看見一位身襲淡紫絲衣的美貌女子正在砌茶。
  
  雲無天酒醒,想起自己在酒樓大醉三天三夜。但他是何等身分?怎能在此地廝混多天。更況與一名陌生女子共處一室,還是個妓女。雲無天面色難堪,想從懷中掏些銀子打發她,盡快離開。只是摸了半天,什麼也摸不著。
  
  紫杉女子格格笑道:「公子日前一身汙穢,小女子已幫公子換了套新衣服。姨娘說公子幾日前給的小費,已可在鳳翔樓久住一月,公子大可不必費心。」
   
  「是這樣嗎?」雲無天點頭道:「那我走了。」
  紫杉女子道:「公子才來,怎又要走了?」雲無天倦倦站起身,走到門邊道:「我為酒而來,酒乾了,自然要走。」
  
  「酒乾了,公子的憂愁卻未了。浮雲若夢,又何必太執著?」紫杉女子柔道:「公子衣穿錦服,身財千貫,想必是名門之後……若不嫌棄,可否與小女子共敘片刻?或許在聽了小女子的故事後,能稍解公子心中煩悶。」
  
  雲無天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紫衫女子。
  他知道是紅樓留客的說法,但雲無天還是留下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女子出生鳳翔,母親是紅樓妓女,父親便不知道是母親意屬的哪位恩客。母親不願我踏上紅塵,於是存了一筆錢,趁我還小的時候帶著我遠走他鄉……我在異鄉過了一段很快樂的日子,也認識了一位很要好的朋友,天真的我曾經幻想著,是不是能如此和他牽手共度此生……
  
  但好景不長,我十三歲那年,母親染了重病。為了籌錢,我還是回到紅樓為妓……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吧?輾轉紅塵,我跟過幾個男人,也不是什麼清白女子。還好鳳翔樓的姨娘看上我,把我贖來這兒歌妓,又是幾年過去……我不願再提起以前的名字……我只盼有一天,能再見到那人一面。」
  
  「倘若他知道我是妓女,會不會還像從前那樣喜歡我呢?」紫杉女子說到這裡,竟征征流下兩行清淚,她低下頭:「那是我想也不敢想的……」
  
  「很可笑吧?」紫杉擦擦眼淚,微笑道:「我第一次跟別人說這件事……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悶在心裡頭太久了,還請公子見諒。」
  
  雲無天道:「妳一點也不像……妓女。」
  
  「你也一點不像名震天下的雲無天少俠。」紫杉女子微笑道:「世上本就不能盡如人意,難過了,悲傷了,日子還是得過下去。你是我的客人,我自然希望你離開時能開心點。好了,快走吧,要是讓我姊妹們知道我藏了個雲無天少俠,她們不把我房間翻了才怪呢。」
  
  「我以後還能來找妳嗎?」
  
  紫杉女子笑而不語。
  悄悄地關上門。  
  
  「姑娘!妳叫什麼名字?」
  
  門外,是雲無天第一次向女人詢問名字。
  雲無天得到的不是名字,而是女子一曲幽嘆──
  
  
  
       時空阻隔豈止長路迢迢
  
     情絲纏繞豈是長髮飄飄
  
          何問紅塵寒心人
  
        總是多情惹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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