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慶功宴的事把班上許多同學嚇壞了。我擔心會聽到莫名其妙的問題,比如我是不是真的打手槍啦,還是幫學弟打手槍什麼的。關於這點我已經作好心理建設,我財薄臉皮厚,無所謂,只要別聽到小蔓的偷拍傳聞就好了。
  
  冷靜過後,我知道紙巾說的沒錯,這件事小蔓必須要負些責任。當汁男提供毒品給學弟在班上兜售時,小蔓不可能不知道,而她卻縱容那些事星火燎原。算啦,要不是小蔓的關係,我說不定也只是在站一旁湊熱鬧。
  
  回到學校生活,狐狸狗的個體經濟都上了兩次,沒有半個同學來問我那天晚上怎麼了。讓平常除了紙巾和小黃外就沒啥人理的我感到非常失落……呃不是,是意外,我都已經準備好一套說詞了。
  
  ”這個嘛,你們也知道我平常沒事就去找王禿頭練太極拳,王禿頭是老人,他打起來當然就像老人拳。你看我身強體壯,打起來就是第一神拳啦。加上我天資過人,雖然沒辦法像葉問一樣我要打十個,但打九個是沒問題滴。
  
  ──什麼?你說打手槍?
  我看現場氣氛太尷尬,開開玩笑嘛。
  ──什麼?有學弟說我拿真的手槍來恐嚇他們?
  喔拜託,槍是是下等人用的髒東西!你也看過我伏地挺身隨隨便便都做個一百二十來下,他們是因為被我打的屁滾尿流才搬出這套藉口。
  
  呃?那為什麼我之前打架打輸偉倫學長?
  哎呀怎麼說他都是學長,我當然是手下留情……”
  
  「你覺得會有人相信你嗎?」
  中午在學校外吃炒飯時,小黃瞇著眼說。
  「沒有。」我老實回答。
  
  「你就告訴同學你拿假槍嚇唬學弟不就好了。笑也是笑學弟也太蠢,玩具槍都分不出來。」小黃知道我有一把假槍,但他不曉得那天我是拿真的。紙巾趕緊在一旁解套:「同學沒注意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黃點點頭,乖乖的把飯吃完沒再多問。話題轉到最近小雯脾氣越來越暴躁,我們都猜想她肯定三天兩頭就和偉倫學長吵架。想想我也沒好到哪去啊,小君出手越來越重,現在吃飯咬大力一點牙齒都在隱隱作痛。
  
  下午,小黃和布丁妹上選修課,三人組剩下我和紙巾兩人。冷颼颼的季節,遠遠就看到課堂上的體育老師站在一大箱的籃球旁,拿著點名簿和哨子準備做體操。我喜歡體育課,但不喜歡做體操,紙巾也是。所以我們躲到球場旁的教學大樓,坐在樓梯上,打算等到他們體操做完再去上課,報隊打球。
  
  我喝著手中飲料,又是一杯鐵觀音。甘而不沉,滄而不老,卻病倒了。我與會長沒見過幾次面,但總會想起他的模樣。孤單指的是行單影隻,寂寞是心上的孤單。而會長給我的感覺是孤單又寂寞,一人守在不為人知的地下世界,一肩扛起五十年來的是非對錯。曾經有人傳言七號是會長的兒子,但我不相信。若會長是我的爺爺,他看起來不會如此寂寞,好似在風中凋零的落葉。
  
  「疑,系草有和我們修同一堂課嗎。」紙巾拍拍我的手肘。
  「有阿,線性代數和機率論,還有抽樣調查,早上不是才上過?」
  
  「我不是說必修課。你看,那是系草嗎?」紙巾指指隊伍最後一排倒數第三個,穿著白色外套的傢伙。我仔細一看,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帥哥:「真的是系草耶,他怎麼會在那?學期都快過完了。他該不會是第一次來吧?」
  
  「不可能,老師點名都會特別提醒誰翹課沒來,從沒聽過系草。」
  「你記得系草的名字喔?我每次都想不起來。」
  
  「都同學這麼久了,還一起辦過活動,不記得系草的名字也太誇張。他叫做……叫做……」紙巾深吸一口氣,然後驚訝地看著我:「靠,我也忘了。」
  
  「去你的,還敢笑我。」
  
  在和紙巾閒聊之餘,他們的伸展體操也做的差不多了。等老師宣布自由活動後,我們走過去和東張西望的系草打招呼。紙巾笑笑的對系草說:「你翹課也翹太大了吧?都要期末考了才來上課。」
  
  「系籃每天都在練球,我幹麼選修籃球,我是來找吐司的。哪知道你們偷懶現在才來,我體操都白做了,真是……」系草揮揮手,叉著腰說。
  
  「來找我?什麼事啊?早上下課怎麼都不來。」
  
  「我看你都趴在桌上睡覺,不好意思吵你,中午一下課你們一溜煙就跑走了,想叫也來不及。我打電話問小蔓,她說你和紙巾可能在打球,就來了。」
  
  「怎麼不直接打給我?你沒我的手機嗎?」
  「我手機只有女生的號碼啊。」系草一臉理所當然。
  我沒有看到紙巾的表情,但紙巾一定和我一樣很想扁他。

  「好啦,什麼事快說。」
  系草小聲回答:「這裡人太多了,我們到旁邊聊。」
  
  「我要先閃一邊去嗎?」紙巾問。
  「嗯……看吐司的意思。」系草眼神飄到我身上。
  「一起吧,省的我到時還要再解釋一次。」
  
  我和紙巾系草三人走到外操場角落,從這裡可以看見跑道對面新建的體育館,裡頭好像有座游泳池,但我沒去過就是了。體育館的左邊立著一個攀岩台,不少學生在那吊著繩子扭來扭去,看起來還不錯,但那點程度的刺激提不起我的興趣。我晃晃腦袋,試著把和小君在火車上訓練的恐怖畫面趕走。
  
  系草左右看看,確定沒有別人後才謹慎的說:「上次在錢櫃的事,我一直不敢問你和學弟是怎麼解決的……也許是我害怕吧,那天就丟下你不管。好在你看起來還不錯,我就放心了。雖然我很想知道那晚怎麼了,但若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只是想告訴你,前幾天學弟有來宿舍找我。」
  
  「你是說對你嗆聲的學弟?」
  「對,就是他。」
  「他去找你麻煩嗎?」
  
  「不是,他來跟我道歉,非常慎重的道歉。他跪在門口說對不起,只差沒磕頭。我和蚊子都看傻了,雖然他肯道歉很好。但他除了求我原諒他外,還要我來請你放了他,那不是我覺得,而是學弟很怕你,真的很怕。」
  
  為了向系草解釋,我馬上搬出苦練一個禮拜的台詞:「這個嘛,你們也知道我平常沒事就去找王禿頭練太極拳……呃,哎呀紙巾你幹麻打我啦。」
  
  才背不到兩句,就被紙巾重重K了一拳,紙巾搖搖頭說:「我還以為那只是你開玩笑,還真的拿出來講啊。連小黃都不信了你覺得系草會信?他是真的想好好談談,你就老實跟他說啊,有誠意一點行不行?」
  
  在沒理解紙巾的話中有話時,紙巾緊接著為我解釋:「我一直沒跟大家坦白,其實我認識學弟他說的老大鯊魚。那天太突然了,不確定學弟說的鯊魚是不是我知道的鯊魚。等你們都走了,剩下吐司一個人的時候,我就……」
  
  「你怎麼會認識鯊魚?」系草問。
  「也不是真的認識,我高中時有個好朋友,他後來去混幫派了,混的還不錯。雖然很少聯絡,但我記得他有提過鯊魚這傢伙。」
  
  「鯊魚這『傢伙』?他是毒販的老大耶。」
  「系草先聽我說,鯊魚是我好朋友的小弟。後來我打電話給我朋友確認,沒想到真的是那條鯊魚。後來你們也猜的到,我好朋友教訓了鯊魚一頓,鯊魚又教訓了學第一頓。當我回到包廂時,吐司褲子脫到一半,差點就要射了。」
  
  聽紙巾講著講著好像還煞有其事,但我哪有脫褲子啊!激動之下我掐著紙巾的脖子大吼大叫:「哇靠哪有這段,再亂講我跟你拼命啊!」
  
  「咳咳!好好!最後是我亂講的!阿司沒有脫褲子啦!」
  
  哼,這還差不多。沒想到學弟因為紙巾才道歉的啊,原來如此。
  靠!明明就不是!是我拿著手槍威脅他們……一想到這,我驚訝地看著紙巾和系草,紙巾坦然露出「事實如此」的表情。系草更不用說,他完全相信紙巾的說法。比起我絞盡腦汁瞎扯的功夫版本,紙巾幾句話比真相更具有說服力。忽然很慶幸紙巾不是敵人,而是值得信任的朋友。
  
  
  ※
  
  
  過了幾天,得知當初在包廂留下的那九個學弟不是休學就是轉校。以為事情到此告一段落,想不到還有後續發展──被我用槍打傷的學弟,也是跟系草道歉的那位,魏家德,他失蹤了。不像其他同學,雖然離開學校,但班上朋友還是可以聯絡到,唯獨魏家德完全失聯,他老媽還特地跑來學校找人。學弟最後一次和別人接觸,是和系草道歉的那晚。
  
  隔天他就人間蒸發,半字不留。
  
  我立刻想到汁男。很不情願,但還是請小蔓想辦法連絡他。小蔓和小君不同,她是會對感情全心全意付出的女孩,所以當我傷害她後,她也不在乎如何傷害自己。那是不健康而且不可取的行為,又讓人感到憐惜和不捨。
  
  雖然我和小君都有保護小蔓的共識,但是越靠近小蔓,小君就離我越遠,我們就像三塊長條磁鐵,正負正負的首尾相連成一個三角狀態,安定卻脆弱。我必須小心翼翼的維持這段戀人以上生死未滿的關係。一不注意說錯話就會像上次一樣,差點溺死在中興湖裡。
  
  對小蔓提出請求時,小蔓用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我,然後拒絕。小蔓鼓起所有的勇氣,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我和他睡過,你不在意嗎?」
  
  「說不在意是騙人。」我當然在意。
  「證明給我看。」人來人往的逢甲校園,小蔓的頭髮隨風飄揚。
  
  明明已經知道那件事,但是聽到小蔓親口承認又是另外一種感覺。我伸出手,露出小蔓那晚在留下的齒痕,放到嘴邊用力咬下,血流不止。小蔓慌張的要我住手,雙手緊緊握著流血的傷口。
  
  「看了很難受,是嗎?」
  「對不起。」
  
  某些事情忽然清晰起來……我對小蔓的感覺,如同小君對我。在與小蔓相處的過程中,更加了解的不是小蔓,而是小君的想法。當我因小蔓的自我傷害而難受,小君何嘗不是?而小君總是想到更遠更周全的地方。
  
  「事情因為妳我發生,我們不能一走了之。」
  「好……我去找他,不過你要陪我。」
  
  我微笑,手上的傷口漸漸疼了。
  
  汁男的電話我有,因為我早把魏家德的IPhone幹過來自己用。只是就像魏學弟,手機是語音信箱。原本我並不在意,在被抓狂的我霸凌後,換手機或搬家都是非常合情合理的行為。但魏家德失蹤的事態嚴重,汁男是目前唯一的線索。敲定計畫,我決定和小蔓當天晚上一同前往她和汁男認識的夜店。就算找不到他,也可以找到和他有關係的傢伙。
  
  騎車載小蔓時,她問我想不想知道她和汁男認識的經過。我搖搖頭說千萬別告訴我,不想一開始就把心情搞差,小蔓聽到後,雙手環繞在我腰間。她一路上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抱著,就像以前一樣。
  
  夜晚,我停好車,付了票,和小蔓相偕走入昏暗的夜店,與一年前去過的夜店不是同一間,卻分不出哪裡不一樣。震耳欲聾的電音舞曲,五光十色的旋轉霓虹。不知道是金迷紙醉的氣氛使我緊張,還是因為小蔓依偎在我身邊。
  
  夜店不大,但很有讓人放鬆的感覺──對我眼中的那些人來說。進來沒多久,就看到好幾對年輕男女互相喝酒調笑,甚至有人大方的接吻擁抱。迷離虛幻的空氣中,幾乎可以聞到毒品瀰漫,金錢與墮落的交易,一層層感覺從意識中剝離,撕開慾望的表象,讓我清醒的是何先生站在監牢中的身影。
  
  我和小蔓在酒吧旁找到兩個相鄰的座位,坐下後點了兩杯酒,
  小蔓折好外套,對我說:「看的出來你不喜歡夜店。」
  「還好,只是不習慣。」
  
  「嗯?」小蔓瞧著我微笑一會兒,我才承認:「好吧,我不喜歡。」想想後又解釋:「妳知道我不會跳舞不會打扮,又窮又不是特別帥,男生來夜店不就是把妹找一夜情嗎?我沒本錢搭訕別人,自然就不喜歡啦。」
  
  「阿司,你想的太複雜了。」
  小蔓拿起酒保送來的龍舌蘭,在手指中輕輕搖晃。
  
  
  
  「你只是不夠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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