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偵訊室,時間已近清晨。

  李政司拉了張椅子,坐在強納森的對面。

  強納森眉頭微動,發出微弱呻吟。

  李政司看了看手錶,盤算著藥效漸退,也差不多該醒了。

  幾秒後,強納森猛然睜開雙眼,用力掙扎。

  面紅耳赤,青筋暴露的強納森始終無法從鐵座上的束縛掙脫。

  強納森放棄了掙扎,轉而觀察、判斷自身的處境。

  視線所及之處,是一個小型房間,牆上有面鏡子;而李政司坐在對面,雙肘托在大腿上,以一種半威嚇的姿態盯著強納森。

  「chinga tu madre......」長年生活在墨西哥的強納森用慣用的西班牙俗語罵道,意近中文三字經。

  「Well...keep chinese。」李政司冷眼道:「please .

  「我有其他的選擇嗎?」

  「沒有。」李政司坐直,挺起腰桿,手掌拍了拍雙腿。  

  強納森抬頭看著天花板,恍神了幾秒。

  「在想什麼?」李政司問。

  「在想上一次被敵人抓走時,我是怎麼逃出來。」

  說著說著,強納生笑了,「我原來以為將會是你被我俘虜,坐在我現在的位置上,沒想到卻反了過來。」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李政司聳聳肩。

  「他是誰?」強納森皺眉,啐了一口血痰在地上。

  「嗯?」李政司把頭向左傾斜十五度。

  「打倒我的那個男人。」

  「你既然調查過我,應該也會知道殺手七號吧?打倒你的那個男人叫做疤,是殺手七號也不想招惹的對象。」

  「只是沒有利害關係罷了,要是有了,再難纏的怪物也能一槍斃命。」

  「嗯,就像你想幹掉Zeta的首腦一樣。」

  「有這麼明顯嗎?」

  「不是你明顯,是我太聰明。」

  「嗯,這種情況之下,我沒立場反駁你。」

  「是吧?」

  「你們的情報不錯,連這都查得出來。」

  「查出來有什麼用,今晚贏了一步,卻輸了整局。」

  「我栽在你手上,還怕沒機會翻盤?」

  「看樣子,你是同意和我談條件了。」

  「我有其他的選擇嗎?」

  「沒有。」

  「我告訴你想知道的事情後,你會殺了我?」

  「不會,但你大概還是會死吧,死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我會把你交給疤,至於他想怎麼處置你,我就管不著了,畢竟你殺了王鐵衣,殺人就該償命。」

  「說到殺人,你殺的人就少了嗎?」

  「我殺的人都該死。」

  「我殺的人就不該死?」

  「別跟強詞奪理,沒有意義,也沒用。就算你搬出一百萬個道理說服我,我也不可能放了你。We are the enemy .

  「你說的對,換作是我,我也不可能放了你。」

  「是吧?」

  「有菸嗎?」強納森問。

  想起狐狸狗是個老菸槍,李政司從角落的桌子抽屜拿出香菸和打火機,幫強納森點了根菸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問吧。」

  抽了幾口,強納森叼著菸屁股,吐了口菸圈。

  「在我的想法中,如果今天是你栽在我手上,我們也會有像這樣的對話。我做過很多血腥、可怕的事情,但我並不是個野蠻人。We are the enemy , but we can talk like the friend . 最後你把我交給大個子後,他想怎麼處置我,那是我自己的問題。」

  「很好,看來我們達成共識了。」

  「Yeap.

  「首先,關於你們Zeta製作的FreezeFreeze是用我的骨髓去製作的毒品,也是因為身為殺行者的體質。如果你也是殺行者的話,用你的身體去進行實驗就行了,為什麼還需要透過我呢?」

  「這是個複雜的問題,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好吧,我的確接受過實驗,也抽過骨髓,進而製作出第一型的Freeze。有用,但伴隨著極大的副作用,絕大部分的人會在用藥後的數分鐘內心臟暴斃而死亡,只有極少數的試驗者能夠存活下來。成為和我們一樣的Oneshoter。當然,我指的是暫時性的,但那已經是一大突破,這個階段的存活者,雖然無法與我們相比,但已經是非常接近了。可惜的是,高回報所附帶的高風險,並不符合Zeta的需要。」

  李政司微微點頭,表示理解地說道:「Zeta需要的是可以大量製造、大量普及,沒有致命的副作用。並且可以快速滲透到每個癮君子手中,加以控制、壟斷毒品市場,藉此廣納Freeze的適應者,是吧?」

  「沒錯,在研究過你的骨髓之後,終於找到了克服死亡風險的方法,成功製造出第二型的Freeze。」

  「第二型的Freeze?」李政司不解。「我和你又有什麼不同?」

  「即使是在Oneshoter中,你也非常特別。」

  強納森很想把手指舉起來解釋,但沒辦法。

  「Oneshoter是一種人體突變,而時間暫留是其中最顯著的特徵,第二種特徵,則與器官移植有關。」

  「我的心臟移植手術。」

  「不久前,你曾被捲入東京恐怖攻擊事件,真兇是誰?」

  「荒川志流,日本東京的刑事警官。」

  「你認為是他?」

  「荒川志流的動機很充足,先在日東財閥埋下暗樁,取得日東財閥的繼承權,然後殺了藤原龍介,嫁禍給當時的警視總監黑澤壽明,最後藤原龍介和黑澤壽明都死了,財富和權力都落到了荒川志流手上。」

  「你認為是他?真的?」

  「不是,幕後主使這一切的大概另有其人……」李政司顯得有些不耐煩,「但是這和Zeta又有什麼關係了?」

  「根據我的情報,你在日本和另外一名殺行者接觸了。那個人一頭長髮,沒有名字,一身黑衣,看起來就像個Ninja。」強納森邊想邊點頭,「嗯,說不定他就是個Ninja,美國人最愛日本Ninja了。啊……他一定和你提到了Oldgun,屬於殺行者自己的組織集團,而且受到聯合國的保護。」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曾經是Oldgun的一員,在加入Zeta之前。Oldgun是唯一有實力解決的Zeta的暗殺組織,但只是曾經,現在的Oldgun已經名存實亡了。」

  「我聽那個人說,Oldgun是為了對抗百年約翰的組織。」李政司抓抓頭髮,「我根本不知道百年約翰是誰……」

  「Century John......永生不死者。」

  「永生不死?」

  「約翰活了快兩百年了,還不算永生不死嗎?」

  「這和你說的器官移植有關?Oneshoter的第二特徵?」

  「Oneshoter非常排斥器官移植,不能使用一般人的器官,就算是移植自同為Oneshoter的器官,目前也沒有成功的案例,至少我知道的全都死了。而你成功移植了殺手七號的心臟,不僅適應極為良好,身體機能甚至比以往更為強大,克服了使用時間暫留所帶來的副作用。雖然是起因於意外,但發生在你身上的心臟移植手術,極有可能就是百年約翰的不死關鍵。」

  「我不相信。」

  「誰知道呢?這個答案,大概要一百年後才會知道了。」

  「………」李政司。

  「如果我的假設正確——Oneshoter之間可用心臟移植來強化身體機能,並延續壽命。那麼Oldgun的滅亡慘劇也就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在說什麼啊?那個、那個我在日本遇到的神祕忍者,他還問我要不要加入Oldgun啊!怎麼現在又說Oldgun被滅亡了呢?Oldgun不就是為了對抗百年約翰,為了不被他獵殺所成立的嗎?難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推論是——你在日本遇到的Ninja,就是百年約翰。」

  強納森一口把菸蒂吐在地上,繼續說道:「幾年前,他換了一個身份加入了Oldgun,假意要一起對抗百年約翰,在取得其他Onesoter的信任之後,就把其他Onesoter給暗殺,並奪取他們的心臟來達到永生不死的目的。這只是我的假設之一,我也無法確定他就是真正的百年約翰,不過就算他不是,也肯定和百年約翰脫不了關係。如果你當時答應他,加入了Oldgun,現在已經落入圈套而被獵殺當然,這都是發生在我離開Oldgun之後的事,Oldgun的理念與我不合。」

  「好笑,你都成了恐怖組織的幹部了,還管什麼理不理念?」

  「我在Oldgun做的事情,和在Zeta裡做的差不了多少,都是開著飛機到某個戰亂的地區,也許盛產石油的小國,也許是有埋藏著鑽石礦脈的部落,然後開槍殺人,崩崩崩崩崩,子彈貫穿屍體打到土地裡,就會噴出白花花的黃金。然後帶著這些黃金,去弄出更多的毒品和軍火,弄出更多的黃金,買土地,買房子,買債卷。你根本就不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國家欠了Zeta永遠也還不清的債。」

  強納森把身子用力往前一傾,恨恨說道:「重點在於,我待在Zeta,我知道自己做的是壞事,而且害的無數人家破人亡。噢,這些我都了解的。但至少,我不會把這些骯髒事給搬弄成必要的犧牲與正義。」

  「強納森先生。」

  「嗯?還有什麼問題嗎?」

  「剛才我們有談到,你打算取代現在的Loser,成為Zeta的首領。」

  「我承認,這是我的目的,每位Zeta都知道的。」

  「為什麼?你恨他?」

  「恨?」強納森忽然縱聲大笑,好似沒有聽過這麼好笑的笑話一般。強納森邊笑邊說:「不,我不恨他,我愛他,他是我這輩子最尊敬的男人。」

  「有什麼好笑?你不是想殺了他嗎?」

  「Well...Mr.Tiger Lee...你不也殺了你的父親嗎?你恨他嗎?」

  「那情況不同。」

  「是依你的情況?還是我的情況?」

  「………」

  「沒話說了?沒關係,這也不能怪你,畢竟你太年輕,你看過的世界太小了。但那也沒錯,因為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如此,用自己的標準與眼光去看待千千萬萬的事物,逕自給它標定是非對錯;貪婪是錯的,強姦是錯的,殺人是錯的,只要與眾不同,那就是罪該萬死。對我們而言,沒有所謂的是非對錯,貪婪就是貪婪,強姦就是強姦,殺人就是殺人,愛就是愛,恨就是恨,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就像你過去所待的三丁一樣,我們Zeta也是由恨而生的一群狂人,沉浸於殺戮之中,殺戮即是目的,就算因此而死去了,也沒什麼好遺憾。」

  「想必王鐵衣的死,你會很樂意償還代價。」

  「如果你說的是那位有著私人病棟的醫生,他不是我殺的,甚至不是Zeta殺的,你找錯人報仇了,小夥子。我不介意被你或是你的同伴殺死,但如果是找錯人復仇的理由,那實在太可笑了。」

  「死到臨頭才狡辯,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你知道我沒有說謊。」

  強納森無所謂地說著:「看出對方是否說謊,是Oneshoter的本能之一。剛才在山上會承認我殺了王鐵衣,不過是想激怒你罷了,想不到卻弄巧成拙。王鐵衣的死,並不是因為他研究出Antifreeze,而是他揭開了Oneshoter的秘密,並且成功地幫你進行了心臟移植手術,這才是他真正的死因。」

  李政司直直盯著強納森,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而強納森笑了笑,再強調一次。

  「Oneshoter,心臟移植的秘密技術,還有可能是誰呢?」

  那是一雙沒有說謊的眼神,如果有,李政司察覺的到那細微的變化。

  「百年約翰才是殺死王鐵衣的兇手。」

  「Bingo , smart boy .

  李政司看了看手錶。

  「你還有一分鐘,Mr.Jonathan...

  「嗯?」

  「距離把你交給疤的時間,只剩下一分鐘,你有一分鐘的時間來說服我;那是你唯一活著的希望。否則等等疤一進來,就會把你像南瓜濃湯一樣打翻。」

  「打翻南瓜濃湯?」

  「噴得到處都是的意思。」

  「一分鐘也太短了吧?」

  「你只剩五十秒。」

  「Zeta的目標是台灣的桃園機場,現在是幾點?」

  「五點,四十五秒。」

  「那麼桃園機場已經被武裝占領了,挾持了大量人質之後,封鎖了所有出入口,禁止飛機出入境。幾個小時候,你們台灣的政府軍隊將與Zeta展開長期的攻堅戰,但就算給你們一個月也打不下來,因為你們的政府軍隊太差了,Just like shit。」

  「我同意,三十秒。」

  「兩天後,美國會派出空軍協助台灣。應該說,他們現在已經派出了;但美國空軍在太平洋上就會被Zeta的導彈轟炸。導彈叫做處女終結者,是我取的名字。而導彈的發射地點,則是在中國上海被Zeta滲透控制的軍事基地。Loser人就在上海,等著按下導彈的開關。」

  「十五秒。」

  「全世界的人,都會認為是中國人趁亂幹死了美國人。」

  「十秒。」

  「請不要想著怎麼阻止這件事情發生,那只是浪費時間,因為它已經發生了。來台灣恐怖攻擊的是Zeta,在美國開飛機的駕駛員是Zeta,甚至發射飛彈的也是Zeta,已經全都安排好了……」

  此時,手持鐵鎚的疤從門外走了進來。

  李政司伸手擋住了疤的步伐,好讓強納森說完最後一句話。

  

  

 

 

  Zeta要的是,第三次世界大戰

  

 

 

 

22

 

  人與人有鬥爭。

  國與國,則是戰爭。

  

  強納森並沒有騙我,他說的全是實話,而且一一的發生了。

  Zeta第六軍團在攻陷了桃園國際機場,擄獲將近五百名人質,時間就在我和疤前輩奇襲虎頭山的那幾個小時。

  我很強,但沒有強到能夠以一己之力衝入被攻陷的桃園內,將Zeta第六軍團屠殺殆盡。他們人數眾多,軍武精良,訓練有素。而且重要的是,Zeta有著不同於常人的堅定信念,使其團結一致,更其中混有施打Freeze的特化份子。虎頭山奇襲是建立於他們並沒有建立起完整的防線,而且人數並沒有超出我的能力範圍,大多是三三兩兩地零散在山路上。若是我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貿然衝入被攻陷的桃園機場,不需要強納森提醒我也知道,僅有死路一條。

  我需要準備,擬定一個攻堅桃園機場的計劃。

  眼下必須整合人力、武器、以及收集情報,至少需要三天的時間。

  就在桃園機場被Zeta攻陷的第三天,美國派來支援台灣政府的空軍在遭到了來自上海的飛彈攻擊,大半被擊落在太平洋上。

  第一時間,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導在國際上發言……

  

  美利堅合眾國以大批空軍侵犯了自國領土在先,才以擊發飛彈警示,宣示領土主權,擊落空軍乃是不可預期的意外,對此深感遺憾。但其損失與責任並不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是由美國立堅合眾國自行承擔。

  

  不論中共知不知道Zeta滲透了上海軍事單位,但木已成舟,承認了只會有損國家尊嚴,因此正中Zeta的下懷……從此埋下中美兩國交惡的種子。

  第三次世界大戰不可能立即發生,但它正慢慢醞釀當中。

  人與人之間,有許多不能說的秘密。

  更何況是國與國呢?

  儘管Zeta並不是個國家,但Zeta確實憎恨美國。

  一年來的情報蒐集,讓我對於Zeta有了相當程度上的認識。

  如同小君在九龍城寨與我說過的,Zeta是墨西哥的幫派集團,在各國間走私毒品、其次為人蛇與軍火販賣,可說是世界上最殘忍的犯罪組織。
  三十多年前。以美國為首、大陸、以色列、法國等幾個軍事大國組織訓練了一支精英中的反恐特種部隊「Zeta」;起初幾年,這支所向披靡的反恐聯合軍確實鏟除了許多國際犯罪組織,直到九零年代末期,Zeta介入了墨西哥國境內的毒品戰爭。

  然而,就在Zeta殲滅墨西哥勢力最龐大的傳奇毒梟「Loser後,Zeta的首領在墨西哥自己門戶,並繼承了Loser的名號與墨西哥黑幫的地位,一舉成為全世界軍火實力最強大的犯罪組織。

  問題就出這裡了。

  Zeta原是美國與眾聯合國訓練出來的反恐部隊,理應以聯合眾國的身份維持世界和平,如今為何反其道而行?

  現任Zeta的首腦Loser,正是三十多年前「Zeta反恐部隊」的總隊長,為何他捨棄了自己原來的身分,成為了另外一名萬夫所指的大毒梟呢?

  然而,就算Zeta已經淪落成了犯罪集團,又有何秘密可以不斷吸收各國派出的反恐精銳部隊,不斷地納為己用?

  甚至是Oldgun的強納森?

  沒錯,強納森是以Oldgun的殺手身份進入Zeta,而後轉投Loser麾下。

  同時,強納森也是美國「千禧反恐部隊」的成員。

  面對我接連不斷的問題,強納森跟我說了一個流傳在Zeta的寓言故事。

  

  ※

  

  和樂的小城鎮中,有個男人叫做長腿叔叔。

  長腿叔叔家境富裕,為人和善,城鎮上人人稱讚的大好人。

  城鎮街道的另一頭,還有個叫做製作家具木工的木匠。木匠身家清貧,每日工作只能勉強糊口飯吃。

  他好羨慕長腿叔叔住的庭院豪宅,好羨慕長腿叔叔坐的豪華禮車。

  某一天,長腿叔叔偶然在街上遇到了清貧的木匠。

  長腿叔叔問工人想不想買豪宅,坐禮車。

  木匠說想,不過沒錢。

  「沒關係。」長腿叔叔笑著說,「沒錢,我借給你就是了。」

  木匠樂得一口答應,以為富從天降。

  畢竟他可是長腿叔叔,鎮上人人稱讚的大好人。

  第二天,木匠如願地得到了他的房子與車子,單純的木匠以為有了房子與車子,會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有錢人,會得到更多賺錢的機會。

  可惜並沒有。

  木匠以為他需要房子與車子,可事實上他並不需要。

  事實上,木匠積欠了長腿叔叔一筆無法償還的債款。

  「沒關係。」長腿叔叔笑著說,「不急,慢慢還就可以了。」

  木匠心想,長腿叔叔真是個好人。

  於是,一年過去了。

  兩年過去了。

  到了第五年的時候,辛苦工作的木匠終於償還了一棟豪宅和一台禮車的花費。但白紙黑字的契約上表明,五年的時間,連本帶利,木匠仍然積欠長腿叔叔了長腿叔叔三棟豪宅、五台禮車的利息。

  這怎麼可能還得起呢?木匠就算工作一輩子也還不起。

  他欠的豪宅、禮車只會越來越多。

  「沒關係。」長腿叔叔笑著說,「你不是還有個美麗的妻子嗎?」

  木匠幾乎不敢相信長腿叔叔從口中說出來的話。

  「我沒有要你和妻子離婚,你仍然是妻子的合法擁有者。」長腿叔叔笑著說,「我只希望你美麗的妻子能為我打掃幫傭,一個月只要一天就行了。」

  不用離婚,一個月只要一天。

  木匠沒辦法像長腿叔叔說不。

  儘管木匠深愛著妻子。

  儘管木匠看到了長腿叔叔兩腿間勃起的陽具。

  而在長腿叔叔的豪宅中,有上百位如木匠妻子般的女傭。

 

  和樂的小城鎮中,有個男人叫做長腿叔叔。

  長腿叔叔家境富裕,為人和善,是城鎮上人人稱讚的大好人。

  

  ※

 

  和樂的小鎮,叫做地球村。

  長腿叔叔有個名字,叫做美利堅合眾國。

  木匠代表世界上任何一個貧窮但足以自給的小國家;他所夢想的豪宅與禮車,是現代化的設施,如高速公路、機場、核電廠。

  木匠妻子,則是該國天然擁有的珍貴資源,如石油、鑽石礦脈。

  以厄瓜多爾這個小國來說,一條造價十三億美元、長達三百英里的美國石油管,如同男人的陽具般地貫穿安地斯山脈。

  至今為止,滴落到脆弱熱帶雨林的漏油量早已累計超過十萬桶,熱帶雨林壞殆盡,許多動物消聲匿跡,個厄瓜多爾原住民文化被逼迫至毀滅邊緣,清澈的河流成了點火即燃的臭水溝。

  而身為美國人的強納森,曾經目睹一家八口的厄瓜多爾原住民,陳屍自盡在這條他們先祖賴以生存至今的臭水溝上。

  最小的不過是個一歲不到的小女嬰。

  當時強納森的任務,就是要將這群原住民趕出家園。

  

  人與人,國與國。

  本質說穿了,沒什麼不同。

  

23

  

  地下酒吧,鐵門緊閉。

  密室會議。

  今天晚上,我把所有能找的人都找齊了。

  除了我和小君、還有疤前輩、PeterAngela、紙巾、如今已聯合鐵海兩幫的盟主薛鳳天,以及代表國家政府,長期與我協調聯絡的柯柏文先生。

  此時我找來的朋友中,以柯柏文先生與我們的關係最為疏遠。

  今日看到柯柏文先生,他彷彿又老了幾歲。

  我和柯柏文先生不算是實質意義上的朋友,是在七日革命過後,政府對於身為三丁餘黨的我們心有忌憚而採取的妥協方式,透過柯先生對我的了解和調查,讓地下酒吧能夠和政府取得一個平衡的關係。

  我並不討厭柯先生,甚至有欣賞。

  柯先生有政府內部的實務經驗、有重要的人脈,知道自己的定位在哪,知道如何在正確的時間做出正確的事;尤其在處理宋萬強法官的特殊事件上,沒有柯先生的暗中幫忙,Peter還不一定能從法院走出來。

  若是換作是幾年前的我,我與柯柏文先生應該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就像何先生、王鐵衣伯父那樣。

  只可惜現在的我,已經沒有空間再去容納一個真正的朋友。

  我自己多少也察覺到了,自從何先生死了之後,我便很難再對他人敞開心房;PterAngela算是個意外,我們需要彼此的支持,才能夠讓地下酒吧以我想要的形式運作下去,也能說認識的時間點對了吧?

  切合彼此的需要,並不代表我沒有把PeterAngela當作朋友看待。

  只是比起我與紙巾、小黃兩人友誼,PterAngela不僅是朋友,更參雜了份在地下酒吧「共事」的責任。

  而與柯先生的關係,則有如一張簽了名的合約,上頭寫著「李政司先生,請勿恣意殺人,如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談,務必合作。」下頭署名國家政府機關。

  

  此時,我正坐在吧檯左邊數來第三張高腳椅。

  我把椅子轉了半圈,以便能面對在場的朋友們,接著拍了拍手,吸引了每個人的注意。「好了,時間緊迫,我們開始吧。」

  「咳咳!咳咳咳!」

  小君把長髮撩到一側後,雙手交叉於胸前,困惑地對我擠眉弄眼。

  「呃……怎,怎麼了?」但我一時無法會意。

  不知道是不是小君因為韓劇看太多的關係,她竟然做出了一種韓國女孩子皺眉嘆氣氣的表情,看起來是又可愛又欠揍……第二個形容只是想想而已。

  小君伸出右手,指著吧檯裡的某個人。

  通常站在吧檯裡的是擔任調酒師的Peter,但此時Peter正坐在我的右前方五公尺處,與身旁的Angela小聲耳語著。

  「李笨司!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麼這傢伙會出現在這裡啊?」

  小君手指所指之人,正是我從虎頭山帶回來的唯一人質。

  Zeta的第六軍團長,強納森.加西亞。

  強納森啃著從冰箱拿出來的蘋果,注意到不止我和小君正在討論他,以及地下酒吧裡的所有人,也都對他投以困惑的目光。

  「Hello guys......」強納森一臉無辜地搖動手掌,嘴角微笑。

  我急忙向小君解釋:「他就是我從虎頭山帶回來的強強、強納森啊。」

  「我問你,你為什麼要在地下酒吧召集會議?」

  「因為Zeta佔領了桃園機場,我們要想辦救出被恐怖份子挾持的旅客民眾,呃,我以為這種事不說妳也知道……」

  「那他是誰?」

  「Zeta的第六軍團長,強納森.加西亞。」

  「嗯哼?你就打算讓他旁聽我們所有的會議計畫?」

  「這點我倒是沒有想過……」

  小君氣得大罵:「那你讓這傢伙在這走跳,就不怕他跑了嗎?」

  「關於這點,小君妳不用擔心。」我指了指強納森手腳上的鋼鐵鐐銬,「看到了吧?不只手銬腳銬,他也被我打了好幾針的強效Antifreeze,暫時內喪失了時間暫留的能力,就算強納森想逃跑,更別說他的肋骨早就被疤前輩打斷了好幾根,他現在的狀態打不過我們其中的任何一人。」

  強納森無奈地聳聳肩,表現的相當配合。

  「………」小君諷刺地瞇著眼。「說得你們好像朋友似地。」

  昨天,我和強納森長談了一整晚都沒睡,還互相交換了許多關於時間暫留的心得,像是強納森如何利用叢林掩護穿梭在熱帶雨林中取人性命,而我也說了要如何日本群山苦行修練,甚至不小心被人丟到海裡要怎麼游泳換氣之類……

  經小君這麼一提醒,好像還真有這麼一回事。

  「強納森絕對是敵人。」我試圖讓小君理解。

  「但我選擇用朋友的方式和他交談,僅此而已。」

  此時強納森又咬了口蘋果,加油添醋地說:「Yeap , we definitely are the enemy , just talk like the friend .

  「Like the friend....」小君嘆了口氣,轉頭對紙巾還有疤一眼,繼續對我質問:「如果我沒記錯,不就是Zeta謀殺了王鐵衣?不就是因為Zeta讓你們痛不欲生?發誓要手刃仇人?還過不到半個月,難道你全忘了?」

  「我沒忘,怎麼可能忘了。」

  「那你倒是給我一個答案。」小君。

  「王鐵衣伯父的死並不是因為是強納森或是Zeta,兇手另有其人。」

  「紙巾,阿司說的是真的?」小君向紙巾問道。

  畢竟紙巾是王鐵衣唯一的兒子,無論是真是假,他的想法最為重要。

  「是的。」紙巾推了推眼鏡,認真地說道:「我同意阿司的說法,後來我查出來了,那批謀害我父親的外籍人士是國外傭兵,有人花了大筆金錢要他們假帽Zeta的身分,移花接木,借刀殺人,基於Zeta對於的台灣的侵略舉動上,自然對於Zeta是謀害者一事不疑有他。事有輕重緩急,當務之急是得立刻想出反制Zeta的對策,我父親的仇,就暫且放在一邊吧。」

  「疤前輩呢?」小君看像站在旁邊的疤前輩,此時的疤已換上一身西裝,站在身紙巾身旁就像座黑色巨山。

  「如果我確認了他就是謀殺王大哥的兇手。」疤緩慢、低啞地回答:「那他兩天前就已經被我打死了。我不是說他不是兇手,只是無法確定。而且與Zeta的戰爭已經開始了,那傢伙是重要的籌碼,真的沒有價值了,再殺也不遲。」

  「Correct answer.」強納森補槍,「我沒死,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不代表我對你們來說並不該死,Pritty girl.

  「既然疤前輩也這麼說。」小君吞下一口氣,聲音低了下來,眼神轉到一旁,不敢看我。「那我沒有意見了。」

  「小君……」我拉了拉她的衣角,但她轉過身子,沒有理我。

  「對不起啊,像個瘋女人似地給你丟臉了……」

  「沒那回事。」我說。

  「明明就有……」小君低頭咕噥著。

  她雖然沒有哭,但那委屈的表情仍然讓我感到有些心酸。

  過去的三丁時期,不論是完成任務,叛逃殺手之亂,還是對敵人的計謀做出應策,小君總是顯得游刃有餘、自信萬分;但小君沒有我的時間暫留,沒有狐狸狗的神準槍法,沒有疤的剛猛身手,甚至在小君最得意情資能力上,也不及曾經營黑市的PeterAngela來的有管道。

  面對Zeta的侵略,事態嚴重的此時此刻,我感覺的到小君的徬徨無助;小君惶恐的不是我們全盤皆輸,而是惶恐沒有足夠的能力分擔壓在我身上的責任。

  雖然小君才不管台灣會變得怎麼樣,只要對她重要的親人朋友沒事就好,如我,如小黃。其他的事,小君真的沒那麼在乎。

  Zeta掀起的毀滅風暴已然過境,留下滿目瘡痍。

  倘若王海勝教授的所言屬實,老爸留給我的一千億美金是交易台灣的代價,那麼我就得負起相對的責任。那並非別人要求,而是我自己想要這麼做。

  重要的不是小君會不會那些超乎常人的能力,有也好,沒有也罷。

  重要的是小君陪著我在泥濘中披荊斬棘,熬過艱難時刻。

  重要的是小君本身。

  因為能夠讓我傾盡全力而無後顧之憂的,就只有小君一個人。

  「小君。」我又喊了一次。

  我雙手搭著小君的肩膀,硬是把她轉過來面對著我。

  「什……什麼啦……反、反正你已經很厲害了。」

  小君的眼珠子在地下酒吧內四處游移,就是不肯與我對視,「現在也有了很多幫手了,疤前輩、PeterAngela……還有紙巾他們,都可以提供你很好的幫助……哪像我現在……現在……一點用都沒有,脾氣又很糟糕……」

  這女人真的是……怎麼樣都說不聽吶。

  但我就愛這樣的小君。

  「小君,妳好囉嗦。」我再喊了一次。

  我捧起小君的臉龐,硬是要她與我的視線對望。

  地下酒吧,鐵門緊閉的密室會議裡,除了我和小君、還有疤前輩、PeterAngela、紙巾、如今已聯合鐵海兩幫的盟主薛鳳天,以及代表國家政府,長期與我協調聯絡的柯柏文先生。啊,還有被當作是人質的強納森。

  小君的呼吸聲好細膩,好輕柔。

  「你想幹嘛啦……這裡很多人,很多……嗯!嗯嗯嗯……」

  

  當著眾人的面,我低頭吻住了小君。

  懷中的小君雙腿一軟,依靠在我扶著她後腰的手臂上。

  這麼多年了,小君始終沒有改變。

  

24

  

  這兩天來,強納森對於我的要求非常配合,目前也確實沒有危險和作亂的可能性(被施打藥物以及手腳都上了鐐銬)。

  但如小君所言,此時要討論的事情,強納森的在場會擾亂、影響我們的思考和決定,沒有慎重考慮到這一點是我的疏失。畢竟他就是Zeta的第六軍團長。

  「疤前輩,「麻煩你了。」我抬起頭,視線對上坐在最遠處的疤,用眼角餘光指了指我身後的強納森。

  疤點點頭,把強納森帶去後頭隔音良好的儲藏室。

  儲藏室放了些經營酒吧所需的消耗品,空間不大,但足以看管一名囚犯。

  尤其負責的人是疤,比起強納森脫逃的可能性,我反倒比較擔心疤前輩一怒之下把強納森打死在儲藏室內。

  「還有問題嗎?」我低頭對小君說。

  「笨蛋。」

  小君大力捶了下我的肩膀一下,乖乖地坐到一旁的位置上。

  好了,看來是沒什麼問題了。

  

  會議開始。

  

  我站在吧檯前,看的到在場的每一個人。除了強納森之外的他們聚集於此,都只有一個相同的目的,對Zeta的侵略進行反撲。

  「柯先生。」我對神情肅穆的柯柏文先生招了招手。「你有第一手的前線情報,我不要新聞上那些遮遮掩掩的片段,而是實際上的狀況。」

  「好的,那就麻煩姜一方先生了。」柯柏文先生允諾,拿出備有情報的平板電腦,在Peter的幫忙下,把畫面投影到吧檯另一側的牆面上。

  這還是第一次這麼正式地使用這片投影牆面;由於平時最多就我和小君、Peter等等頂多三四個人討論行動方針,坐在一塊當面討論,看看平板也就夠了。所以這面投影牆面的用途,其實是我閒暇時偷偷玩PS4的娛樂設備,雖然年紀越來越大了,但喜歡打電玩的習慣總是改不掉。

  柯柏文先生鬆鬆領帶,走到投影牆面旁,環視了地下酒吧的每個人。開始述說Zeta組織與政府軍警聯合部隊對抗前線的情形。柯柏文的聲音不高不低,不急不徐,平穩地讓讓我想到東海平安夜的平安鐘聲。

  「Zeta組織,也就是來自墨西哥、在國際間走私毒品、軍火的武裝犯罪集團,他們在三天前的凌晨三點,無預警對桃園中正國際機場進行了武裝攻擊,也就是照片中手持衝鋒槍、面戴骷髏巾勢的恐怖份子,這些照片是事件爆發的第一時間,遭受攻擊的旅客所拍下並流傳出來的畫面。」

  柯先生一邊說,一邊用紅光線筆指示著投影畫面上的情報資料與照片,好讓我們能夠立即進入狀況:「隨後半個小時之內, Zeta組織便攻陷了機場,並且在機場中央架設了電子干擾設備,阻斷了機場內部對外的通訊設備,網路、電話通訊,一概無法聯絡。當天的航班也全數轉往其他機場,以保安全;根據已流出的照片與前線部隊的回報資訊,在首次的武裝侵略中,已有三十九名國內外旅客與警衛確認死亡,而實際死傷人數,估計是十倍以上……」

  「半個小時就攻陷了機場,Zeta到底有多少人?」Pter嚴肅地訊問柯先生,這是個好問題,也是會議的最大目的——了解敵人。

  「由於機場已被佔領,斷訊關係,只能初步研判,只少是三百人以上的武裝份子,並且以旅客身分潛藏在機場內,在同一時間發動武裝攻擊,但敵人確切人數……很抱歉,實在無從得知。」

  「共有六百七十二人,Zeta的第六軍團。」我說。

  「BOSS你怎麼知道?」Peter再問道。

  「這就是抓到關鍵人質的好處,問一問就知道了。」

  柯柏文先生說:「李先生,介意我把這消息回報給軍方總部嗎?」

  「不介意。」我揮揮手。」

  柯先生在回報完Zeta人數後,繼續向我們述說接下來的發展。

  「凌晨四點,政府派出了第一批次的軍警聯合部隊。想當然,時間緊迫,也無法得知敵人的消息,其目的為包圍Zeta組織,以防止傷害持續擴大,目的之二則是盡可能地收集敵人的情報。然而,駐守在機場外圍的聯合部隊遭受了Zeta無預警突襲,第一批的聯合部隊幾近全軍覆沒,其中包含一支國內的新聞團隊。次日早晨,相信你們也都看過了,軍警與記者慘遭恐怖份子殘忍屠殺的畫面被強制轉送到電視新聞與網路媒體上。目前仍然無法調查出Zeta所使用的方法。但短短幾分鐘的屠殺影片,儼然成了一起震驚世界的國際新聞。」

  「Zeta使用的是一支匿名駭客集團寫的網路病毒,叫做『Click』。」Angela看了身旁的Peter一眼後,向柯先生與我們解釋。

  「那是世界最頂尖的駭客團隊之一,『Click』可以癱瘓並控制一個地區的電台與網路,編碼十分複雜,而且具有絕對的保密設定機制,只有『Click』的創造者能在限定的時間內使用它。也就是說,你並不能夠買到『Click』,只能選擇向他們租用,而且價格不斐。根據該匿名駭客團隊的要求,租用『Click』的價格,比照當年NFL超級盃美式足球賽的廣告費用,以秒計費。三十秒的費用大約是四百萬美金,折合台幣是一億兩千萬。Zeta屠殺記者的影片約四分鐘,大概是台幣十億的價格。至於重複播放的部分,則是租用『Click』所附贈的優惠。」

  「哦?妳怎麼了解得這麼清楚?」沉默許久的薛鳳天反問,聽得出來薛盟主並沒有質疑Angela的意思,純粹只是想知道情報從何而來。

  在我正在考慮要不要為Angela解釋時,被小君搶先一步發話。

  「PeterAngela在加入地下酒吧之前,是香港山河會的黑市操盤手,從中抽取傭金,對於我們常人無法得知的國際黑市買賣瞭若指掌;若是我猜的沒錯,Angela經手過『Click』的交易買賣,所以才了解。」

  「確實如此。」Angela向小君微笑,「謝謝。」

  「很明顯地,利用屠殺在地記者來引起世界各國的關注,就是Zeta的目的之一。」我將話題帶了回來,接著攤掌一劃,示意柯柏文先生繼續。

  「李政司說的沒錯,台灣並非第三世界,而且是相對安全的國家,即使我們對於世界各國並沒有巨大的影響力,但長年以來也是偏安一隅,誰都沒有想到台灣竟然會成為墨西哥犯罪集團的目標。在Zeta組織以武裝暴力佔領桃園機場後,美國悉知噩耗,立即派遣軍隊前往我國援助作戰。然而,緊接在後的是……美國派來的援軍遭到了中國飛彈的奇襲,全數擊落在太平洋上。」

  柯柏文沉默了一會兒,翻到下一張畫面;那是美軍飛機殘骸漂流在海面的照片,打撈到的屍體也是焦黑破碎,難以辨認身分。

  「事已至此,並非無跡可尋。國際間的紛爭,也只能用國際政治來解釋;台灣政府與中國政府的歷史糾葛我就不再贅述了,將來是和平還是統一,也沒人說得準,確定的是國共關係五十年內都將維持現狀,甚至更久。二十一世紀的今日,不論從軍事方面還是經濟方面,對岸中國政府的國力早已超越了台灣百倍有餘,這是我們不承認也無法改變的事實;中國已然崛起,成為足以抗衡美國的世界強國。正是因為中國如此強大,才遲遲無沒有辦法統一台灣……」

  記得廖三丁在一次三方會議裡提過,零的本名叫做林森,是出生在內地的中國人,九歲時才偷渡來台灣;這不重要,只是忽然想到的記憶片段罷了。

  「為什麼呢?」薛鳳天疑惑地問。

  紙巾神情平淡地為柯柏文先生的概述做出解釋:「因為美國和日本兩方的政治牽制,正如柯柏文先生所說,中國不是不想,而是沒有辦法。」

  柯柏文先生點點頭,繼續說道:「與中國相比,台灣僅是個彈丸之地,但其地理位置卻至關重要,處於中美日三大強國之間的中心樞紐;一旦中美兩方發生了戰爭,但台灣必定是兩方必爭之地,誰能取得台灣,誰就將在中美戰爭中取得相對優勢,而且是極大的相對優勢。基於這一點,日本反而成為了台灣唯一的盟友,因為不論是中國還是美國,一旦其中之一佔領了台灣,都將對日本產生莫大的威脅。雖然近年日本與中美兩國表面友好,但戰爭的記憶是難以抹去的傷害。日本會傾向讓台灣就是台灣,以一個獨立自治的國家存在,如此才能取得中美日三方的平衡。」

  「你的意思是。」紙巾沉思了幾秒,「中國以飛彈擊落美方援軍,是意圖打破長久以來的平衡,向美國宣戰?在這反對戰爭的年代,為什麼要這麼做?」

  「如果是以目前中國政府在國際間的發言,確實是往這個方向發展。但真相如何,我們不得而知。」柯柏文先生搖搖頭,如實坦白。

  「阿司……」小君用手肘輕輕頂了頂我的胸口。

  「真的要說嗎?」我輕聲低語,用只有小君聽的道的音量。

  「說吧,他們有權利知道。」小君語重心長地說,「畢竟在接下來的行動,誰都有可能因此喪命……」

  「我知道了,就聽妳的吧。」

  其實,我本來不打算說的,因為真相實在是太過殘忍。

  「李政司先生……」柯柏文。

  「Boss?」Peter

  「………」Angela

  「嗯?」薛鳳天。

  「阿司?你怎麼了?」紙巾。

  

  我的表情是一種冷漠肅穆的絕望。

  

  接下來的幾分鐘,我將關於Zeta的所知情報如實托出。

  小君說的沒錯,他們有權利知道。

  美國之所以能不經周詳考慮,即刻派出援軍協助台灣,其中最大的原因正是美國軍方高層藏有Zeta的內鬼。而紙巾所疑惑的中國方,也是Zeta首腦Loser已經控制了上海的軍事基地所導致。

  中國飛彈擊毀美軍的事件爆發後,中國領導人騎虎難下,只得說出美國侵犯領土在先的荒唐發言。或許中國並沒有向美方開戰的打算,但在Loser的控制之下,中美兩大強國的心結只會愈發強烈,最後導向開戰一途。

  以中美為核心國的戰爭,一旦宣戰,勢必引發世界列強勢力的重新劃分,進而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

  是啊,聽起來很厲害、很可怕的第三次世界大戰。

  不論誰輸誰贏,美國都將因此元氣大傷,那也是Zeta的真正目的。

  聽起來和台灣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就算最後美國被滅國了,亦或是中國,都無法改變台灣成為首位犧牲者。

  因為台灣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第一個戰場。

  然而,對我而言最難以開口的是,老爸在數年前遺留的一千億美金,其真正來源竟然是以台灣作為籌碼賣給Zeta組織的代價。也就是說,Zeta組織攻擊桃園機場的侵略計畫,早在數年前就已經決定好了。

  台灣並不是Zeta的目的,而是用完即丟的一步棋。

  走錯一步,就是死路一條的將軍。

 

  「你要我說什麼好呢,李政司先生。」

  柯先生眼神落寞,難掩失望之情。

  不只是柯柏文先生,紙巾、薛鳳天皆是如此。

  PeterAngela是驚訝多過於失望,但也忍不住微微嘆息。

  彷彿面對著一個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垂死病人,不論做什麼,都已挽救不瞭她的生命,儘管她是孕育我們的母親。

  我和小君都了解,一旦說出真相,將會使我們迷失自我。

  因為我們是如此軟弱,沒有辦法獨自承受。

  那晚,我和疤前輩衝殺進虎頭山,把胸中的憤怒發洩在每一個找的到的敵人身上,也無法撫平怒火燃燒過後的傷痕。即使作戰意外成功,成功地殲滅掉了桃園機場內的每一位Zeta恐怖份子,那又怎麼樣呢?

  我們依然無力阻止戰爭的發生,無力阻止成千上萬的戰爭犧牲者。

  地下酒吧沉默了。

  安靜了,死寂了。

  

25

  

  叩叩。

  

  什麼聲音?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有人在敲門,地下酒吧外緊閉的鐵門。

  Peter看了看我,我點點頭。

  Peter起身,從櫃檯拿了鑰匙,把鑰匙插入門閂裡。

  鑰匙轉動,門開了。

  門外是一個國中女生,大約十三四歲的年紀。

  我知道她是誰,我曾經在草妮妹和太歲的請求之下救過她,還有她母親。我記得她性崔,崔伊欣,台灣姓崔的人並不多,不難記。

  崔小妹手裡拿了張地下酒吧的黑底名片,那是小黃的設計,我很喜歡。

  她站在門外觀望,遲遲不敢踏進地下酒吧。

  也許是因為人多。

  畢竟有我、小君、PeterAngela、紙巾、薛鳳天,柯柏文先生。

  還有站在儲藏室門口,凶神惡煞的疤。  

  小君擠出了個微笑,說起崔小妹,她也是小有認識。

  「有什麼事嗎?」

  「子玲、子玲被……嗚哇哇哇,嗚嗚……嗚嗚嗚啊啊……」崔伊欣的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稀哩嘩啦地哭的沒完沒了,響亮的哭聲迴盪在地下酒吧。

  消停一會兒後,崔伊欣小妹妹才用零零散散、難以辨認的模糊詞句哽咽著說——草泥妹在學校被烏鴉給脅持綁架了。

  我知道,因為那是小君的安排。

  否則今天的場合,身為吉祥物的草妮妹怎麼可能沒有出現呢?

  小君悉知草妮妹的個性,要是特意交代她完成某件計畫,八九成會被草妮妹搞砸,倒不如仔細思考草泥妹可能的行為,然後依她的行為去設計行動。

  儘管我認為這是一步險棋,但小君已經這麼做了。

  小君先是告知草泥妹不需要參與對Zeta的行動,刻意將她排除在外。如此一來,性格彆扭的草泥妹必定會和我們賭氣,做出讓我們擔心的蠢事,好增加自己在地下酒吧的存在感。

  另一方面,在與烏鴉的短暫會面中,小君釋出假消息,透漏草泥妹近日與我們不和。烏鴉便極有可能以此為依據,把草妮妹綁架作為Zeta的人質;即便烏鴉是有喪心病狂的反社會人格,但根據小君對烏鴉的了解,小君認為在烏鴉的脅持之下,草泥妹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所以,對於崔小妹妹的出現,我並沒有很意外。

  意外的是,崔伊欣嚎啕大哭的模樣讓我想起了被逐漸淡忘的情感。

  幾年前,我也曾在小黃面前哭得如此狼狽過。

  難過哭泣,正是因為我們還活著。

  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了。

  茫然迷失的我們抬起了頭,在崔小妹洗滌心靈般的哭聲中重新找到了方向,想起了今日一聚的目的。

  是啊,就算沒有辦法阻止戰爭,那又怎麼樣呢?

  至少,我們可以讓崔伊欣這樣的孩子不再哭泣。

  「柯先生。」我背對著柯先生問道:「Zeta引發中美戰爭的目的已經達到,為什麼還不撤離台灣?」

  「他們要求台灣政府償還一千億美金,一開始我還不明白為什麼要用償還的字眼,現在總算懂了。」

  「就算把錢給他們了。」紙巾說道,「他們一樣也會殺光人質吧?」

  對於紙巾的判斷,我表示同意地說道:「事到如今,人殺了火放了,還想拍拍屁股拿錢走人?他媽的吃屎去吧。」

  疤前輩說過了,對於Zeta這種暴力武裝分子就是要大開殺戒,活口不留,而此時我們需要做的,就是貫徹到底。

  既然Zeta想要戰爭,那就給他們戰爭。

  「你是子玲的堂哥……」崔伊欣終於不再哭泣,眼睛瞪的大大地,驚訝說道:「啊,你就是上次把我和媽媽救出來的麥當勞外送員。」

  「對,我就是。」我知道草泥妹老是和學校的朋友說我是她又蠢又笨的腦殘堂哥,讓我又好氣又好笑。但我並不介意。

  「這裡好多人,剛剛還說到政府和戰爭,你們倒底是……」

  崔伊欣躲在我的身前,偷偷觀望著地下酒吧內的眾夥伴。

  「妳覺得我們是什麼呢?」

  「我覺得,你們好像復仇者聯盟的超級英雄。」崔伊欣偷偷瞄著坐在儲藏室前的疤。「他好像浩克……」

  「我們不是什麼復仇者聯盟,也不是什麼超級英雄。」我摸了摸崔小妹妹的頭,微笑說道:「只是在討論要怎麼帶子玲回家,順便拯救世界。」

 

26

 

  凌晨四點半,桃園機場。

  第二航廈外的停機坪,放置了七輛Zeta組織的軍用直升機。

  機場的中心塔台是座白色圓柱狀的建築,位於機場第一航廈與第二航廈之間,塔台出入有嚴格管制,非機場重要工作人員不得進出;在機場被Zeta攻陷的此時,塔台內的工作人員與被脅持的旅客早已被集中管制在第三航廈的地下室內。

  塔台三樓有個監控室,有著由五十六組監視器構成的複合液晶牆面。機場內的所有動靜,都可以在此處一覽無遺。

  穿著校服的草泥妹就坐在監視牆前,沒有被綑綁,也沒有被下藥。

  在草泥妹的認知當中,說是被烏鴉綁架脅持,倒不如說是遊說交涉後的同行,目前的她與烏鴉並非敵人也並非夥伴,畢竟草泥妹也想親眼瞧瞧,讓李政司和小君如此戒慎緊張的Zeta組織。

  但是才剛下了直升機,踏入死寂沉靜的機場航廈時,草泥妹就後悔了。

  牆上,地上,被拖曳的血跡,被重槍砲打碎的手腳屍塊,都在草泥妹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唯獨味道讓她感到反胃。

  她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難以消去味道,混和著血與腐臭。

  草妮妹知道那是屍臭。

  她聞過一具屍體、或是幾具屍體。

  上百具屍體的濃厚屍臭,這還她是第一次聞到。

  當草妮妹走過機場南側,瞥見數十位穿戴骷髏面罩的Zeta成員,他們熟練地將一具又一具的屍體丟置在U字型的行李輸送帶上。外頭幾個人將屍體丟上輸送帶,裡頭則有幾個人接應,將屍體拉到另一個房間棄置;原來放置旅客行李的諾大空間成了堆疊屍體的地方,任由屍體漸漸腐爛,蛆蠅孳生。

  草泥妹還在輸送帶上看到了一個尚未死絕的年輕男孩,男孩的手腳抽搐,眼神混濁。挑染了一頭金髮,短袖的碎花襯衫下是貫穿腹部的致命刀聲,亞洲面孔,大約十五六歲,但草妮妹猜不出來自哪個國家,也許台灣,也許日本,也許是大陸旅客。

  瀕死的男孩以扭曲的姿勢躺在輸送帶上,跟著其他屍體被慢慢送了進去。

  看到了這一幕,草泥妹的雙腿微微顫抖著。

  那是一種發自本能的恐懼。

  草泥妹搖搖頭,始終無法把男孩混濁的眼神驅趕出腦海中。

  

  「還沒冷靜下來嗎?」

  烏鴉從控制室外走了進來,丟了塊麵包在草泥妹面前,是草莓夾心。

  「非常時期,沒什麼好吃的東西。」

  草莓麵包的紅色與土色,讓草泥妹想到了令人反胃的屍塊和腐臭味,於是白了烏鴉一眼,對眼前的麵包視若無睹。

  「去你的,故意的吧?」

  「啐,好心被雷親。」

  烏鴉嘆了口氣,在草泥妹斜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剛剛去哪了?」草泥妹問道。

  「去和確認一些事情。」

  「什麼事?」 

  烏鴉往椅背一靠,翹起了二郎腿。

  「問幹嘛?說了妳也聽不懂。」

  「連你也這樣,算了,那就來聊我聽得懂的事。」

  烏鴉看了看牆上的監視室,沒有異狀。

  「也行,看來還有些時間,妳想聊什麼呢?」

  「半年前,你為什麼要綁架崔伊欣?」

  「崔伊欣?」烏鴉想了想,「喔,妳說那個欠了一屁股債的窮小鬼。」

  「對,為什麼?她和你無冤無仇的,你為什麼要傷害她?」

  「傷害?我沒有。」烏鴉無辜地反駁,「當李政司把她帶走時,她可是一根汗毛都沒有少呢。」

  「你不是沒有,是還沒有,如果李政司沒有答應條件的話……」

  「對,我和她無冤無仇,我甚至覺得她有點可愛,只不過她對於我當下必須完成的目標很有價值,所以我利用了她來達成我的目的。若是李政司沒有答應我的條件,我依然會殺了她,還有她的媽媽。如我你是問我會不會因此感到內疚或是良心不安,我可以直接回答妳,我不會,而妳也知道我不會。單從沒有道德良心這一點來看,我和Zeta也可以說是臭味相投呢。好了,還有什麼疑問嗎?」

  「死變態。」

  「謝謝誇獎。」

  「說真的,你把我捉來有什麼目的?」

  「這次侵略台灣的行動,是由第六軍團執行,而我是屬於第六軍團長強納森的直屬手下。強納森原來計畫在虎頭山抓到李政司,並把他當作戰利品獻給Loser,沒想到卻失手反被俘虜了,目前生死未明。我和Zeta的其他幹部討論過後,都認為強納森已是兇多吉少。戰場無情,別說死了,就算是被剝皮凌遲也是極有可能的。所以,我們已經推派了另一人暫代強納森作為第六軍團長。妳剛剛也有看到的,在外頭坐鎮指揮的紅髮大漢,他來自北俄羅斯,叫做豪爾德,他是強納森在第六軍團裡的老戰友,就人脈與實力說,豪爾德也只差了強納森一些。在確定強納森失手後,我和豪爾德便決定把妳當作人質,畢竟李政司和地下酒吧的實力我也是知道的,多個籌碼不是什麼壞事。」

  烏鴉思考了一會兒,反問。

  「那麼妳呢?為什麼那麼輕易就被我帶走了,不像妳啊。」

  「當時的情況,反抗也沒用吧?」

  「反抗是反抗,有沒有用又是另外一回事。妳到底在打什麼算盤呢?難道是小君騙了我?其實她安排妳故意被我抓走,好讓妳們能夠內外接應嗎?」

  對於烏鴉的疑問,草泥妹僅以沉默回答。

  「不想說便不用說了。」烏鴉冷笑,「反正我也不是一定得知道。」

  草泥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烏鴉走了過去。

  監視牆面前,草妮妹佇立在依然坐著烏鴉面前;她微微低下頭,和烏鴉面對著面,相距不到五十公分。

  兩人視線相交,草泥妹嘴唇微張。

  「我想說服你加入地下酒吧。」

  「………」

  「你可以成為我們的夥伴,和我們一起貫徹正義超人的信念……雖然形式方法和以前有點不太一樣,但本質上是相同的。我知道你瞧不起李政司,總認為他又蠢又笨又平凡,沒有資格作為正義超人的兒子和繼承人……那只是你沒有看過李政司的另外一面。你總認為世界並沒有你的容身之所,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你。我知道那種感覺,因為我曾經也是這麼想的,但我現在地下酒吧找到了我的容身之所,儘管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但他們始終幫我留了個位置。而我相信你也是,我相信……」

  在草泥妹的溫柔話語之中,烏鴉陷入了沉思。

  此時,草妮妹欲伸手撫摸烏鴉的臉龐之際,手腕反被烏鴉狠狠扣住。

  「說得很動聽啊,湯子玲同學。」烏鴉的語氣一如往昔地冰冷,「我差點就相信妳的鬼話連篇。」

  烏鴉一使力,草妮妹「啊」第一聲,吃痛地叫了出來。

  被烏鴉扣住的手掌中,藏著一只微型針筒。

  「這才是妳真正的目的吧?趁我不注意的時候給我一針,這是氰化鉀?還是麻醉劑?好讓妳可以把我丟給李政司論功行賞?」

  烏鴉另一手奪過針筒,瞇起著雙眼,諷刺地罵道。

  「幾年不見,沒想到妳已經變成李政司的奴隸了。」

  「我沒有想要殺死你……」草泥妹眼見事跡敗露,也就不再掙扎,落寞地解釋,「那只是Aintifreeze,用來消解你身上的毒素。」

  「死人和廢人,有什麼差別?」

  烏鴉鬆開扣住草泥妹的手,站了起來。

  「算了,反正我也早料到妳沒安什麼好心,不管妳說了什麼還是做了什麼,都沒有辦法再改變我了。」

  草泥妹無力地盤跪在地上,百感交集地抬頭看著烏鴉。

  烏鴉退了兩步,脫下了西裝外套。

  「我生來是一個人,活著是一個人……」

  領帶落地。

  「死去了,也是一個人。」

  半裸的烏鴉從口袋抄出一劑Freeze,注入了自己的右頸。

  「噢……」

  烏鴉翻著白眼,發出深沉長嘆。

  烏鴉慢慢地睜開雙眼,仔細觀察著監控室內的監視牆面。

  五十六組螢幕,烏鴉僅用了三秒便掃視完畢。

  草泥妹這才發現,每一台監視螢幕都陷入了混亂的槍戰局面。
  軍警聯合部隊的全面攻堅。

  這一回的衝突戰鬥,雙方各有死傷,不再是一面倒的屠殺狀況。

  監視畫面中,驚訝的草泥妹認出來了兩個男人。

  

  左上,鐵竹幫的馬定南。

  第三航廈長廊中,馬定南一手拿著特製盾牌,一手拿著Jackhammer|輪轉式自動霰彈槍,馬定南一邊防禦遠處的槍彈攻擊,一邊轟擊霰彈範圍內的敵人,運用過人的戰鬥能力為身後的特種部隊開道。

  縱然偶有傷亡,仍如重型坦克般徐徐前進。

  

  右下,地下酒吧的姜一方。

  第三航廈的機場餐廳,槍戰激烈。身穿防彈衣的姜一方棲身於樓梯之後,以躲避從前方飛來的流彈。接著兩位Zeta槍手把姜一方逼入了牆角,準備把姜一方亂槍處決之際——一顆微型煙霧彈落到了三人腳邊。

  二十秒後,煙霧漸散,姜一方收起甩棍和手槍,跨過兩位Zeta槍手的屍體,再前去支援與敵人戰鬥中的前線部隊。

  

  「快下雨了。」

  監控室內,烏鴉輕描淡寫地說,彷彿對於外頭的廝殺絲毫不在意。

  「來的真是時候,我也很受不了屍體的臭味呢。」

  說罷,烏鴉獨自離開了監控室。

  

  草泥妹在監控室內待了一會兒,但沒有在螢幕上找到李政司的身影,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才發現監控室有個通往外頭的小陽台。 

  草泥妹打開門窗,走到了小陽台上,忍不住擰了擰鼻子。

  濕氣很濃,很厚。

  一滴,兩滴。

  幾滴渾圓飽滿的雨水滴落在了嬌小纖細的手掌心上。

  草泥妹不自覺地抬起頭,仰望著漆黑的天空。

  霎那間,大雨滂沱。

  遠方傳來陣陣聲響,迷茫地分不清是雷聲,還是槍聲。

  

27

 

  暴雨之勢來得猛烈至極,彷彿天地震怒。

  中央塔台的東南方位,距離二十三公尺。

  天色昏暗。

  一道落雷撕裂了雲層,打在塔台周圍,頓時暴雨紛飛;劈空而下的電閃雷鳴,映出了一位男人的身影。

  

  渾身血跡的李政司佇立在狂雷暴雨之中。  

  

  開戰之前,李政司的雙手已用繃帶纏繞防護,以免在長時間的搏殺中磨損關節。此時左手掌緊握著戰鬥短刀,深紅色的鋒利刀刃上還殘留著敵人的血肉殘渣。安置在後腰槍套上的德國手槍則在七分鐘前已打光了最後一輪彈匣。

  左肩、右上臂,左後肩頰骨,左胸腹,李政司身上多處遭受刀劍槍彈劃傷,深淺不一,其中以右上臂的傷口最為嚴重。那是一發來自第一航廈高台的狙擊子彈,不慎貫穿了李政司的右臂肌肉,劃過臂骨薄膜,所幸並非致命傷害。雖然在時間暫留的作用下深感火燒之痛,但並不影響作戰動作。

  對於敵方奇襲,李政司反以狙擊爆頭畫下句點。

  

  李政司身前,只剩下三名Zeta的武裝成員。

  其中一位正是烏鴉口中的豪爾德,來自北俄羅斯邊境的戰鬥民族。

  即使豪爾德高了李政司一個頭半,卻遲遲不敢動作。

  四人對峙,雙方相距不到六公尺。

  

  李政司手上的刀鋒微微顫動。

  豪爾德身旁的手下由不自主地連退三步。

  氣勢差距,更是實力差距。

  李政司身後,正躺著二十三具Zeta的武裝成員。

  血肉橫飛,屍身未寒。  

  

  驟雨殺機。

  

  豪爾德與兩名手下舉槍連發。

  屏氣凝神的李政司左足踏地,在一抹雨水飛濺四散的毫秒瞬間閃過彈軌,飛身至豪爾德身前,與其展開生死搏殺。

  幾度攻守往來,殺招盡末。

  竟是豪爾德身中三刀,連退數步地居於下風。

  豪爾德的兩名手下眼見勢況不對,交換眼神過後,挺身加入戰局。

  李政司殺紅了眼,不退反進,以一敵三。

  暴雨細碎了四人身影,夾雜在淒厲雨聲中的是拳腳搏擊之聲,刀鋒劃空之聲,槍火扣發之聲,接連不斷,不絕與耳。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政司奮力嘶吼,踹開身旁的豪爾德,撲倒了另一名敵人。

  猶如猛虎飛撲,勢不可檔。

  飛撲尚未落地,指節因緊握刀柄而泛白。

  猶如曼巴毒咬,致命無聲。

  撞擊地面同時,是刀鋒沒入心臟的無力掙扎。

  

  得手後,李政司立即翻身倒另一側,與餘下兩名敵人拉開距離。

  李政司右手前舉鮮紅短刃,作勢佯攻,左手則吃痛地護著右側肋骨——在剛才的混戰之中,不慎被豪爾德用槍托打斷了兩根。

  死鬥了一整個晚上,李政司強忍劇痛,冷汗滴落。

  還能動嗎?

  深呼吸後,遲疑一閃而過。

  李政司呈現半跪之疲勢,短刀落地。

  為了這吭噹一響,豪爾德遲疑了半秒,也為李政司爭取了半秒——從剛才殺死的敵人懷中掠過手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舉槍扣擊。  

  

  結束了。

 

  即便豪爾德第一時間把手下當作人肉盾牌,擋住了頭胸兩槍要害,但仍然無法阻止高速旋轉的第三子彈精準地貫穿豪爾德的右膝蓋。

  失去了行動力的豪爾德,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政司在大雨中默默走來,熟練地舉槍抵住自己的雙眉之間。

  

  All man are born to die.

  

  豪爾德坦然說道,在李政司扣下板機之前。

 

28

 

  槍聲後,掌聲從背後傳來。

  「厲害,精彩,真不愧是李政司。」

  見到李政司冷血處決豪爾德這一幕,烏鴉忍不住鼓掌叫好。

  視線中的烏鴉有些模糊,李政司的身體已經到達了極限,現在只是依靠著時間暫留的能力免強維持意識的清醒;現在還不能倒下,李政司暗道,接著深吸一口氣,抹了抹臉上的血漬和雨水,壓著隱隱作痛的右胸腔,緩緩轉過身來。

  「果然是你。」

  「你殺了幾個人呢?十個?二十個?還是五十個?」烏鴉看了看屍橫遍野的四周,「喜歡今晚的安排嗎?」

  李政司啐了一口血水在地上。

  「想死就過來,我不介意多殺一個。」

  烏鴉收起虛假的笑容,面色猙獰地瞪著李政司,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傷成這樣。」烏鴉的腳步停在李政司身前,上下打量了幾眼,「肋骨挫裂,恐怕已經臟內出血,右手也抬不起來了,還能打嗎?」

  「為什麼不能?」

  李政司瞬間用左手擊出刺拳。

  烏鴉揮臂擋格,同時提腿反擊,但還是慢了一步。

  刺拳只是虛晃一招,實是一記剛猛的俯身掃腿。烏鴉下盤失穩騰空,身體向右傾倒六十五度,重摔在地。

  李政司一個反身,坐在烏鴉身上,左手牢牢扼住烏鴉的咽喉。

  李政司的左臂青筋暴漲,耗盡全身最後一分力量。

  只消十秒,便足以讓人失去意識。 

  

  滋。

  

  李政司的右頸一陣刺痛。

  左手鬆開,摀住右頸,驚訝地看著烏鴉手中的針筒。

  Antifreeze,反制時間暫留的特效藥劑。

  烏鴉早在腦海中演練過千萬次打倒李政司的場景,總以為自己會忍不住放聲大笑;但烏鴉的表情依舊猙獰,依舊惡狠狠地瞪著意識逐漸模糊的李政司。

 

29

  

  凌晨五點,秘密樓層的私人偵訊室。

  虛弱的強納森依舊被鎖在鐵座上,雙手反銬於椅背後,動彈不得。

  看守強納森的任務,落在了Angela的身上。

  此時戰訊傳來捷報,以馬定南、姜一方為首的軍警聯合部隊成功驅逐了大半佔領桃園機場的Zeta武裝軍團。

  看到姜一方安然無恙的視訊,Angela才放下心中大石。

  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Angela對強納森說道。

  「你們輸了。」

  強納森抬起頭,他的眼神看不出絲毫憤怒,反倒笑了出來。

  對於強納森的反常,Angela並不感到擔憂,強納森已經數天沒有正常進食,僅以清水、與少量水果維持生命而每隔八個小時,Angela便會給強納森施打 Antifreeze與麻醉劑,就算強納森掙脫枷鎖了,偵訊室外也有滄海盟主薛鳳天看守著。

  縱然正常情況下,薛鳳天絕非強納森的對手,但對付已被軟禁多日,無比虛弱的囚犯,薛鳳天已是綽綽有餘。

  「我記得你們華人,有句俗語是這麼說的……」

  「嗯?」Angela皺起了眉頭。

  「貝鶴相爭,漁翁得利,是這麼說的嗎?」

  是蚌鶴相爭,但Angela並沒有糾正強納森。

  對於一位墨西哥籍的黑幫成員而言,強納森的認知已經相當正確。

  Angela不明所以地沉默。

  「算了,就當我自言自語吧,這件事與妳無關,最好也不要有關係。」強納森悠悠說道,「畢竟和約翰牽扯上關係的人啊,都沒什麼好下場,要不是死了,就是瘋了。像妳這麼漂亮的一個女人,若是死了瘋了,多可惜。」

  「如果中美戰爭發生了,會有更多比我更漂亮、更聰明的女人死掉瘋掉。你不覺得可惜嗎?強納森先生。」

  「會啊,可惜得很,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殺戮就是人類的本能,如果不是現在,就是往後幾年,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戰爭遲早會發生。而我們只是選擇在戰爭發生之前,爭取一個勝利的位置。」

  「戰爭沒有真正的勝利者,有的只是從中獲取利益的人。」

  「我喜歡這個說法。」

  「我不會讓第三次世界大戰發生。」

  「連妳的BOSS都沒辦法阻止了,妳又有什麼辦法?」

  「你是Zeta的第六軍團長,你就是陰謀的鐵證,你自己也承認了。所以,只要把你交給美國聯邦調查局,就能阻止這場戰爭。」

  「想法很有創意,並沒有可行性。美國聯邦調查局憑什麼相信妳呢?就憑地下酒吧?妳可別忘了,地下酒吧本身就是個犯罪集團,李政司就是個殺手。」

  「美國聯邦調查局不需要相信李政司。」

  Angela笑了。

  她是個很少露出笑容的女人。

  Angela的笑容,往往是因為是姜一方或白獄狼把她哄得開開心心。

  倘若不是,則代表事情正在她的掌握之中。

  

  「他們相信我就夠了。」

 

30 

 

  暴雨過後,雨勢漸停。

  遙遠的地平線,冉冉升起了一道曙光。

  

  曙光不僅溫暖,而且明亮。

  明亮地讓李政司可以看見身旁架住自己的烏鴉。

  除了烏鴉,李政司還迷迷濛濛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是偕同攻堅作戰的疤前輩,馬定南。

  李政司不解的是,為什麼疤前輩要跪在自己面前。

  李政司看了第二眼才明白,馬定南已經失去了意識,跪在地上是因為有人從身後勾住了他的脖子,才沒讓馬定南癱倒在地。

  馬定南身上的傷口,遠比李政司要更多更深、更慘烈。

  正確來說,馬定南的姿態不是雙膝跪地。

  因為他的雙腿已被齊膝斬斷。

  身後的血痕顯示,馬定南是被拖行而來,像具屍體一般。

  李政司比誰都要清楚明白,他是最清楚的那一個;在正面對決之中,沒有人會是疤的對手,任何人。

  

  ——但若不是呢?

 

  李政司全身僵直,不敢置信雙眼所見。

  李政司一眼就認出來了。

  站在馬定身後的黑衣男子,正是李政司在日本東京灣遇到的覆面忍者。

  一樣的長髮,一樣的身形。

  一樣的心跳聲。

  不一樣的是,男人不再覆面,而在李政司面前露出了臉孔。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

  

  李政司與他。

  他與李政司。

  

  「你為什麼……要偽裝成我的模樣?」

  「這就是我原來的模樣。」

  

  連聲音,都一模一樣。

  

  「你是誰?」

  「我是個不存在的謊言,但我曾經有個名字……」

 

  黑衣男子緩緩回答,一字一句地。

  他一邊說著,一邊面無表情地割開了馬定南的喉嚨。

  血如泉湧,染紅了李政司的視線。

  

  

  

  「曾經有個女孩叫我蛋頭,在很久以前。」

  

  

 

 

                      殺行者5 殺戮本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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