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翌日,平靜的國中校園,下課鐘響後,戴著老花眼鏡的張老師拿著保溫鋼杯,拖著蹣跚的步伐慢慢走去教師休息室,上了兩個小時的課,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了。張老師交了三十多年的數學,是校園裡受人敬重的長者,但年事已高的張老師,隱隱被某些求好心切家長投訴不適任教,畢竟輕微中風的張老師,有時候連話都說不太清楚,更遑論管教正值青春好動的國中生們。
  
  退休這個問題,每一天都在張老師的心頭裡打轉個三四五次,吃飯時也想,睡覺時也想,搭公車回家時,也會愣愣地看著車窗再想一想,越想越是傷心;現在的學生對除了「老師好」,「謝謝老師」這七個字外,沒有第三句話。張老師的教學熱誠,也早在十年前被學生家長提告後給消磨殆盡。
  
  是啊,他何嘗不想退休呢?但張老師西下的一對兒子一個蠢笨、一個不成材,四十幾歲大兒子給朋友作保,被倒了三百萬的債務,三十多歲的小兒子自妻子遭逢橫禍後,便成日待在家裡藉酒消愁,已有三年沒有工作,活像個廢人一般。
  
  他需要這份教職來支撐家庭,如外頭擠不進校園任教的年輕流浪教師一樣需要。張老師不是壞人,但大環境讓他不得不佔著這份職缺,儘管他早已跟不上社會進步的腳步。無法交給莘莘學子真正需要的知識,現在的他只想回到教師休息室的沙發上打個小盹、喝口熱茶,無聲地感嘆年紀越大、夢想就越是卑微。
  
  下課時間教室裡,幾個男學生拿著手機圍在一塊聊天,談的不外乎是手機遊戲的各種攻略,但談論到最後,始終只有一種結果;誰能夠從父母手上那到越多的零用錢去購買遊戲點數,誰的角色卡片就越是齊全、強大。建構在使用者消費的炫耀成就,也在時代進步當中,潛移默化到國中學子的電子娛樂當中,潛移默化著他們的思維,金錢才能買到快樂。
  
  九點鐘,第二節上課鐘響時,揉著惺忪睡眼的草泥妹才姍姍來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特立獨行的草泥妹很自然地吸引了眾多同學的目光,儘管她並不是這個班級裡最漂亮的女孩子,課業成績也是普普偏下有待加強,但在同年齡的國中生眼中,草泥妹過得相當自由自在,想來就來,想睡就睡,不開心就狠狠地瞪人,這樣的草妮妹,往往會讓人記住她打自內心地、最真誠的悅耳笑聲。
  
  一位男同學走來向穿著短裙校服的草泥妹攀談,「湯子玲,妳什麼時候還要cosplay啊,平常看妳兇巴巴地,沒想到打扮起來還挺可愛的呢。」
  
  「關你屁事。」草妮妹。
  男同學一愣,如雕像般尷尬地走開。
  
  草泥妹今天的心情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好,只能說是找她攀談的同學掃到颱風尾了。草妮妹自幼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先後被李七浩、王海勝倆人收留過一段時間,最後才在李政司和小君身邊找到家的歸屬感,性格乖僻的草妮妹自然沒辦法把生活重心放在尋常的校園生活上。
  
  讓草泥妹感到心情惡劣的是,她又被排除在地下酒吧的計畫之外。
  再一次地。
  
  昨天晚上,小君並沒有對她隱瞞烏鴉和王海勝來訪地下酒吧之事,反而是很慎重地,一五一十地告訴草妮妹她應該知道,也必須知道的細節。畢竟草泥妹與烏鴉、王海勝兩人曾為舊識,小君認為草泥妹應當了解那倆人的改變與立場。
  
  正因為小君前所未有的慎重與認真,才讓草妮妹喜憂參半,真正地意識到她在李政司和小君心目中的位置——草妮妹是地下酒吧的一份子,是李政司與小君最重要的家人,這一點不曾改變;但草泥妹不夠成熟,即使已經比同年齡的孩子成熟了許多,但仍然遠遠不及她所需要的,以一個地下酒吧的夥伴身份而言。
  
  「算了,李笨司他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草妮妹不甘地想道。
  
  雖然上課時間已過,但張老師尚未回到教室,同學們都知道張老師走路慢,往往會遲個五六分鐘才開始上課,教室裡亂哄哄地一片,草妮妹索性戴起耳機,翻起一本叫做「獵魔士」的波蘭奇幻小說,小說中描述了一位家族勢力慘遭滅族的亡國公主「奇莉」,逃亡到荒郊野外,最後受到一名本領高強的獵魔士「傑洛特」以及他的女巫情人「葉奈法」所保護,加上小說中的「奇莉」與草妮妹年紀相仿,讓草妮妹不禁幻想著自己就在書中天沛流離卻又屢遭奇遇的女主角,來藉此得到些微安慰之感。在草泥妹飄盪的思維中,小君與法力高強卻又喜樂無常的「葉奈法」有八成相似,但李政司比起怪物獵人「傑洛特」,感覺卻又差了十萬八千里。
  
  草妮妹抽起書籤,才看沒幾行,便有一名女學生急急忙忙地跑進教室,氣喘吁吁地停在草泥妹的課桌前,引來不少同學的目光。因為女學生並非同班同學,而是草妮妹的社團學姊崔伊欣。
  
  「學姊?」草妮妹拿掉耳機。
  「新、新聞,快看新聞。」
  「怎麼了?」
  「有、有恐怖攻擊,那實在太可怕了,子玲……」
  「學姊,妳冷靜一點。」
  「我不知道,不知道……」崔伊欣語氣顫抖地說著,「我只是覺得……和妳在一起會安全一些……」
  
  「拜託,什麼恐怖攻擊。」坐在隔壁的男同學訕笑著,「哪有恐怖組織要打台灣的主意啊,台灣可是鬼島耶,哈哈哈。」
  
  「喂!許榮佑!不要拿這種事開玩笑好嗎,一點都不好笑。」另一邊的女班長用中指優雅地推了推眼鏡,「你忘了三年前的悲劇了嗎……」
  
  女班長一提到三年前的「七日革命」,全班同學頓時安靜了下來。班上同學有不少家人都在那場悲劇之中罹難;也因如此,除了失言的男同學外,其他人對於「恐怖攻擊」等等的字眼是特別敏感。
  
  當全班同學都安靜下來後,他們紛紛發現,不只是自己的班級,而是每個一樓層的每一間教室,全都鴉雀無聲。
  
  然後漸漸的,有幾個班級在打開教室裡的電視後,傳來驚訝與恐懼的喊聲;老師也呆坐原地,被電視上傳來的新聞震驚不已。
  
  草泥妹走到講台,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開關。
  然而映入眼簾的畫面……
  說是新聞,不如說是一段反覆播送的可怕錄像。
  
  影像開始於一片灰濛濛的夜色。
  一位神情異常緊張的男記者,年約二十七、二十八歲。  
  
  「大、大家好。」
  記者拿著麥克風的右手微微顫抖著。
  
  「現在是凌晨四點,這裡是桃園機場的外圍停車場。大約一個小時前,警方接獲民眾報案,有一支來路不明的武裝軍隊,持槍包圍了桃園機場,人數估計有五百人以上,每個人都帶著骷髏圖樣的面罩或頭盔,脅持了機場內所有的旅客與工作人員,並截斷所有對外聯繫。」
  
  男記者深呼吸了兩口,才又繼續說道。
  
  「請各位民眾暫且不要驚慌,政府已經於二十分鐘前派出大軍警部隊前往解救受困民眾,進一步釐清武裝份子的真正目的。」
  
  報導畫面轉往記者身旁整裝待發的第二批軍警部隊,畫面掃過上百位整齊畫一的武裝部隊,記者同時旁白:「只待第一批進入接觸救援的精銳部隊傳回消息,便會採取更近一步的救援行動,將歹徒繩之以法。」
  
  畫面掃回記者的上半身。
  
  「記者陳漢強,現場連線,為您做第一手的新聞——」
  
  嘣地一聲,新聞報導的聞字還沒說完,一顆天外飛來的狙擊彈打爆了陳漢強的頭顱,鮮紅色的腦漿血花噴濺到的校園裡的每一台電視螢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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