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王子津站在一扇全身鏡前,仔細整理胸前的領帶。神情肅穆的他,已經數天沒有露出過一絲笑容。在成長與求學階段時期,王子津並不理解王鐵衣的所作所為,如同大部分的嚴父與逆子都有過一段疏離的關係。如同在兒子長大成人後,會重新認知到父親對自己的付出。
  
  對於棲身於黑社會的男人,保護家庭永遠是最重要一件事。在鐵竹幫雄踞北台灣的二十年中,儘管他的家庭飽受敵對幫派的威脅,儘管不被妻子、兒子所理解,但過去的王鐵衣做到了。
  
  那正是讓王子津感到痛苦的原因,在繼承權力的後鐵竹幫時代,王子津不僅無法控制Freeze帶來的騷亂,對於王鐵衣遭人殺害之事也無能為力。
  
  不需要李政司的反覆告誡,深明事理的王子津也明白,遠從墨西哥渡海而來的Zeta的殘忍與強大,別說報復血海深仇,即使鐵竹幫拚盡了最後的一兵一足,也無法對Zeta造成有效的傷害。
  
  幫派的運作是關於地方文化、道義與江湖人士訂下的非成文規矩,即使出現了兇鬥狠的事故也是為了自己爭取更好的利益。正常幫派下的成員,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家庭與生活。
  
  同為黑幫組織的Zeta,則是一支「軍團」,擁有嚴格的訓練、精良的武器,是以「暴力征服」作為唯一手段的軍事組織,對Zeta的成員而言,Zeta就是唯一的家,唯一死亡的歸宿,唯一的信仰。
  
  但無法反擊,不代表只能坐以待斃。
  王子津戴上眼鏡,下了樓,上了車,吩咐司機開往會議地點。
  
  今天是王鐵衣忌日後的第十天,每個人都知道鐵竹幫的前幫主王鐵衣死了,卻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以致江湖留言紛紛擾擾,加上Zeta這股外來的威脅,讓王子津決定以鐵竹幫主的身分招集幫會內的幹部,連同滄海盟主薛鳳天以及其信任的手下,對近來發生的事態進行統一的解釋,以及宣告其真正的目的。
  
  會議地點是台南市區的一間藝文中心,雖然平日有開放提供一般民眾使用,但普遍來說仍然沒有多少人留意這塊地方。鑒於鐵竹幫近年極力發展政治版圖,也以新光黨的姿態在政壇中佔有一席之地,王子津疏通了鮮少人使用的藝文中心,以整地修繕的名義占了此地做為會議之用。會以中南市區的藝文中心作為會議之用,而非鐵竹幫的屬地,是出自尊重滄海盟的緣故,未免不喜鐵竹幫的滄海盟幹部從中挑撥,節外生枝,擾亂了兩幫合議的意圖。
  
  在王子津到達會議地點之前,兩幫成員多已就位。
  
  會議室的長桌兩側,則是鐵竹幫與滄海盟的兩派成員,各約十三四人不等,皆是其幫派底下的核心與其信任的手下。坐在長桌右側的是鐵竹幫門下的白虎堂主范成豪,年四十七,是馬定南(疤)最信任的左右手,為人忠心不二但脾氣火爆,近一年因為有三位手下死於與滄海盟的糾紛之上,為此對滄海盟十分反感,這回是在王子津與馬定南的授意之下才以白虎堂主的身分出席。
  
  此時滄海盟幾位較年輕成員因白虎堂主不屑的眼神而引發不滿,雙方來往幾句冷言冷語後險些發生肢體衝突,是在滄海盟主薛鳳天的示意下才勉強制止。
  
  「坐下。」薛鳳天平淡地說。
  「可是,那個老傢伙……」
  「坐下,別讓我丟臉。」
  「知道了。」滄海盟的成員。
  
  年逾三十的薛鳳天在七年前自斷五指,接下滄海盟主的大位,性格成熟穩重了許多尤其在結婚生子之後,薛鳳天不再像從前一有糾紛便上前叫囂理論,非得和對方爭個你死我活,才顯得出自己在兄弟幫會中的老大氣魄。
  
  滄海盟是薛鳳天的祖父薛滄海一手創立,以南台灣的海線商會起家,由於薛滄海為人重情重義,行事豪邁,幫助過許多走投無路的人們渡過難關,而後時代漸進,涉及了些不便公開的地下生意, 才轉為幫派形式,成為了遊走法律邊緣的黑幫組織。
  
  薛滄海死後,幾個兒子為了爭權奪利而內鬥不休,滄海盟幾度面臨潰敗解散的危機,而當時年紀尚輕的薛鳳天則在叔輩薛人可(何先生)的暗中幫助下成為了滄海盟的盟主,將滄海盟導向安穩的軌道上。
  
  多年來,薛鳳天一直想成為何先生那樣的人物,擁有弟兄朋友打從心底的尊敬,他知道那有多不容易。經過這幾年的風雨歷練,當談論到南台灣的黑道老大,每個人都提到薛鳳天的名字。或許薛鳳天依然年輕氣盛,但在他所選擇的世界裡,他已經不需要再去證明什麼。
  
  「臭俗辣。」鐵竹幫的白虎堂主用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一想到死去的弟兄,以及下落不明的那筆黑錢,范成豪就是嚥不下這口氣。
  
  「上個月高雄港的那批私貨,你認為是我們幹的?」
  薛鳳天的語氣顯得有些無奈。
  
  「不然還有誰?是你們的人向我擔保沒有問題。」范成豪咒罵著,「當初說的有多好聽,結果呢?貨被抄了,錢被吞了,就連人都死了。」年近中旬的范成豪用蒼白的指截捏著眉頭,低聲嘆道:「細尾那幾個小伙子還不到二十歲啊。」
  
  「高雄港的事,不只是你的人死了,作為保證人的鐵條也死了,為什麼你就一口認定是我們的人搞的鬼呢?」薛鳳天解釋。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說不定你跟我陪笑臉、做面子給我,但背後又在盤算什麼陰謀詭計,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會知道呢?」范成豪越說越是悲憤,在高雄港遭人殺害棄屍的那幾個小夥子,其中有一個正是他 亟欲在幫會中提拔的小姪子,沒想到不僅讓他客死異鄉,連殺人兇手都沒個確實的著落,這段時間以來,家庭與自身的壓力讓范成豪幾欲崩潰,只得把滿腔的怒火宣洩在薛鳳天頭上,冷語道:「再怎麼說,高雄港都是你們滄海盟的地盤。」
  
  「既然范大哥是這麼想,那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儘管對方年紀長了十幾二十歲,但薛鳳天身為滄海盟主,喊一聲大哥也算是給足了面子,就在眾人以為事情就此暫歇之時——咚地一聲!薛鳳天迅雷不急掩耳地將一柄隨身用的蝴蝶刀插在桌上,驚動了兩派人馬。
  
  「你這是什麼意思?」范成豪怒道。
  
  「江湖事,江湖規矩。」薛鳳天神情凝重地說,雖然不再像從前那樣血氣方剛,但並不代表他會對外人汙衊自己的事情忍氣吞聲,直言:「你說是我幹的,我說不是,但眼下兇手逍遙法外,誰都沒有證據、無法證明。」
  
  「不然你想怎樣?」
  
  「來賭。」薛鳳天提起他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讓在場眾人都能清楚看到,接著把手套脫了下來,露出五根手指都被斬斷的右手手掌。「當年我自斷五指,就是為了取信於何先生,整頓滄海盟長年內鬥的爛攤子,這件事是你們都知道的。我薛鳳天這人沒什麼長處,能夠坐在這個位置就是言出必行,說得出口的,必然做到。所以要我承認沒幹過的事,就算天塌下來也不可能。」
  
  薛鳳天掃過會議室內每個人的視線後,重新對上鐵竹幫的白虎堂主。
  
  「高雄港那件慘案,我深感遺憾,同時我也和你說清楚講明白,而且不再說第二次,那件事與滄海盟無關。要是最後查出來了,兇手是我滄海盟的兄弟,我薛鳳天會親手殺了他,並且奉上他的人頭和我的左手五指,向你賠罪。」
  
  「這……你這……我……」范成豪在薛鳳天問心無愧的霸氣發言之下,竟然連一句完整的回答都擠不出來。
  
  「同時,如果凶手不是我滄海盟的兄弟,我也要你對侮辱我滄海盟這事斷指謝罪。以保持我們竹海兩幫派長久以來的和諧。」薛鳳天一自一句地細細說道,一面戴上右手的黑色手套,「聽清楚了沒有?鐵竹幫的白虎堂主。」
  
  「我……我可沒有答應你。」范成豪慌張說道,顯然並沒有自信與薛鳳天一睹。「你們年輕人就只知道胡搞亂來,高雄港那事,我暫且當作是……」
  
  「范大哥。」這一次的大哥,同樣的語氣與聲調,聽起來卻格外諷刺,「我不是問你答應了沒有,只是在告訴你,這事就這麼定了。」
  
  「什麼叫這事就這麼定了?薛鳳天,你是看不起我鐵竹幫?」
  
  「正好相反,我待鐵竹幫就如同兄弟一般,會在今天這場合出現的都是各派的重要人士,只要你們管好自己的嘴巴,沒有外人會知道我今天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說這樣是看不起鐵竹幫,還是看不起你?」薛鳳天完全不給范成豪說話的餘地,又直言道,「很明顯的,我就是看不起你,倚老賣老范老鬼,我不吃你那一套。」
  
  范成豪惱羞成怒,但也拿薛鳳天沒有辦法,只得面色鐵青的吞下這口悶氣,在狠狠瞪著薛鳳天的同時,不發一語地起身,準備逕自離去。
  
  正當此時,會議室的大門敞開,神情嚴肅王子津於門外現身,鐵竹幫的成員紛紛站了起來,王子津一面和鐵竹幫的成員簡短地寒暄示意,一面朝薛鳳天與范成豪的前席座位走了過去。
  
  
  
  
  

———分隔線,以下為附註———
  
王子津:外號紙巾,為李政司大學時期好友,現為鐵竹幫主。
薛鳳天:外號阿幹,為王子津高中時期好友,現為滄海盟主。
  
王子津與薛鳳天的故事可參考番外篇「好人壞人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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